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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大地上的诗人 ■刘文波

一块静静地等待收割的麦地是幸福的。它肃立着,沉默着,滤去了所有的浮躁、狂野和喧嚣,把所有的日子沉淀下来,细细品味咀嚼,将单调青涩置换为饱满成熟,等待镰刀的靠近,生命中那次辉煌时刻的来临,它开始激动地战栗澎湃。

一直以为麦子是大地上最富诗意、最具神性的作物。麦子是活过四季的作物,它的生命年轮应该是一个浑圆饱满的圆。萌发、分蘖、拔节、灌浆,每个过程都是对生命的体悟。风霜雨雪,严寒曝晒,每种自然物候都在加重它生命的分量,参与生命缔造和孕育的过程。

一畦畦,一垄垄,那是刚出土的麦苗,是清新明丽的小令绝句,它们对仗工整,平仄有韵,不需句读,谁都能读得朗朗上口,因为它是用最浅近平易的文字写成的。麦子在成长着,壮大着,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一曲排律长调,或者是汉赋杂剧了。没有了体制格律,放纵着自己的全部诗情,让自己的全部才思成为一片波光潋滟的绿色水立方,向更高远处,极纵深处流淌漫溢。麦子是大地上才华横溢的诗人。

麦海无边,麦浪翻滚,麦地是人间最盛大的一场舞剧。而导演这场盛剧的就是荷锄戴笠的农夫。风过麦田,千万麦穗荷戟而立,兵戈铮鸣,响彻寰宇,整齐的舞姿,如雷锟电击,雨紧潮疾地传递到更远处,麦浪轰鸣,大地震动。

五月的麦子一片金黄,那是凝结固化的阳光铺展在田野上,到处流金溅玉,纯粹耀眼,灼人发肤。五月是农人的节日,洗沐一净的农人决定将麦子“娶”到家中。

割麦的少年头戴斗笠,催熟麦海的五月风熏得少年两腮酡红,那表情不同于平静表情下难掩收获激动的父亲。父亲能读懂儿子的心思,而儿子却不一定能理解父亲从眼角流溢出的微醉的喜悦。

一个希望能像麦子一样将两腿扎进麦地,变成一棵麦子,吸风饮露;一个却不断地将自己的目光牵系在大道上扬尘而去的汽车上,把自己的心思盛放在天空远逝的云彩里。

同样是一块麦地,父亲眼里看到的是以后所有的日子的承诺和保证,是安眠稳睡、平实富足。而在儿子眼中,这麦海则是难以泅渡的海,每一根麦芒都是刀枪剑戟,刺得自己遍体鳞伤,每一阵麦浪袭来,都会将自己的一生淹没。

唉,少年的心要经过多少岁月的磨砺填充,才能如一粒麦穗一样灌浆成熟、饱满坚实呢?

只有手捧饭碗,看一粒粒珠玉般的饭粒清澄可喜,满怀感恩之心的人,才能真正收下大地四时的慷慨赐予,并细细咀嚼咽下。

麦地带给我们的其实不止是浩瀚壮观的观感和享受,肠胃的充实和饱满,而应该是温饱之外关于生命的更多关怀和体贴,启迪和教益。一块能把所有日子酿成金黄的庄稼,本身就是一个大写的生命,它轮回四季,相守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