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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光绪鼻烟壶章台柳说釉里红

图1 清光绪青花釉里红瓷鼻烟壶

图2 韩翃小像

图3 清嘉道瓷片

图4 明代中晚期瓷片

图5 “章台柳”画意的日本瓷瓶

■江苏南京 胡剑明

近日,南京朋友叶伯瑜先生示我一只瓷鼻烟壶(图1),柱身小口,高约10厘米。其物件小巧精致,一只手即可握住,行话称为“一握瓶”。此为清代光绪年的青花釉里红,发色明丽。瓷瓶周身绘的是一幅山水人物画,栩栩如生:大山、云桥为背景,有花草点缀、松柳相依;近处筑有雕栏高台,刻有“章台”匾额;台上有一官人,正与一仕女相会;台下庭院场景生动:中间一男佣持伞为红袍官人遮阳,官人站在大马前方,与一老者拱手;左侧有大马伫立,旁有牵马马夫和待侍书童;右侧,两位仕女低眉相对,一副道别、惜别的表情。人在旅途,迎与送,来与往,一幅瓷画,十分传神,尽在清季工匠情感的笔下。

章台柳色新,昔时今犹在。画如诗,诗如画。这让我想到,唐代韩翃的《章台柳·寄柳氏》的诗,原诗为:“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借问章台的柳啊,过去你是那样婀娜多姿,如今你还和往日一样吗?纵然那细长柔嫩的枝条,飘垂如故,恐怕也被他人攀折得不像样了吧。

诗中“章台的柳树”,比喻的是唐代居住在长安章台的风尘女子柳氏。韩翃是唐代著名诗人(图2),天宝十三年(754)考中进士,宝应年间,在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幕府中任从事,后随侯希逸回朝,闲居长安十年。建中年间,因作《寒食》诗被唐德宗所赏识,因而被提拔为中书舍人。韩翃诗笔法轻巧,写景别致,在当时传诵很广。韩翃被称为“大历十才子”之一,这首诗说的是,他与长安柳氏有一段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安史之乱”爆发,柳氏以色艳独居,恐遭不测,便落发为尼。不久,柳氏为蕃将沙吒利所劫,宠之专房。京师收复后,韩翃派人到长安寻柳氏,并准备了一白口袋,袋装沙金,袋上题了这首诗。

诗中“章台”,本是战国时所建宫殿,以宫内有章台而得名,在今长安县故城西南隅。见《汉书·张敞传》,是繁华的地方,后来每借称风月场所。六朝、唐人已用其事与杨柳相连。如费昶《和萧记事春旦有所思》:“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映章台陌,复扫长门扉。”崔国辅《少年行》:“章台折杨柳。”《古今诗话》:“汉张敞为京兆尹,走马章台街。街有柳,终唐世曰章台柳。”故杜诗云:“京兆空柳色。”

这里借“章台柳”,即暗喻长安柳氏。但因柳氏沦落红尘,故后人遂将章台街喻指风花雪月之所。诗中的“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两个叠句,用于寻觅,加强了呼唤之急切,韵味深长,表达诗人日思夜想的怀念之情。用“颜色青青”,喻柳氏昔日之青春妙龄,丰容艳丽。“今在否”,谓是否安全健在?暗言社会动乱,邪恶猖獗,柳氏单身独处,其安全令人担忧,以疑问声写来,可见诗人忧虑担心之情。“长条似旧垂”,喻柳氏袅袅婷婷的身段和体态仍不减当年韵味,与上文“颜色青青”相呼应。“攀折他人手”,暗指柳氏值此兵荒马乱之秋,恐己为他人所劫夺占有,是“今在否”的进一步推测。前句见怀想之切,后句见忧虑之深,两句以“纵使”“也应”开合进退,将其希望与失望、侥幸与不幸、揣测与担忧等复杂的矛盾心情写得传神活现。

《章台柳·寄柳氏》全篇语意双关,表面上是写柳树,实际上是对柳氏的问候,问候了两件诗人最关切的事:是否还在人世?是否已经嫁人?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话说柳氏接到金袋,读了此诗,呜咽不已,周围的人也很伤感。柳氏不仅是美人,也是诗书达人,随即回了韩翃一首诗:“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诗意是:“杨柳春天里开得很好,但恨年年都要离别。现在秋天到了,柳叶黄了,即使你来恐怕也不愿意折柳枝了。”

其实在乱世,一个弱女子又怎能保全自己?这期间,有一个战功卓著的蕃将叫沙吒利的,得知柳氏姿色出众,就将她掠回家中宠养。后来,韩翃得官回到长安,得知此事,思念不已,当时沙吒利正因战功受到皇上宠信,这让韩翃非常无奈。有故事记载说,有一次在长安街头,韩翃与乘牛车的柳氏不期相遇,柳氏告诉韩翃,自己已经失身于沙吒利。柳氏送给韩翃一只装满香膏的随身玉盒,即挥泪离去……

这一凄美的传奇,自古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也是历代工匠笔下的题材(图3)。南京朋友赵瑞明先生也藏有一块明代中晚期的瓷片(图4),瓷上的画意也是绘的柳氏,工匠笔下,一位抱琴女子走过围栏的花园,园中有假山,有柳树,栏上有一只小鸟在歇脚。柳氏低首行走其间,流露出单薄悲戚、谨小慎微的形象,或许这样的绘式,可以表现弱女子辗转流离、悲欢离合的命运!而关于章台柳的故事,不仅在中国广为流传,甚至影响到日本工艺制作(图5)。

金时董解元在《西厢记诸宫调》卷七上有诗题:“莺莺悄似章台柳,纵使柔条依旧,而今折在他人手。”清代吴伟业《赠荆州守袁大韫玉》诗之二:“西州士女章台柳,南国江山玉树花。”都是对旧时“章台女”这一特殊仕女的一种同情。旧时代的那些风流狡黠的官僚,他们往往因一时兴起,或因一时需要,纳妓宠养,几载或数月后,他们那儇薄寡情的本性便暴露出来,遂将“章台柳”弃丢一边,依旧走马于烟花柳巷之间。元代某杂剧家曾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之后不问攀折在谁手……”。其轻薄令人叹息与憎厌。

从藏品上看,瓷件瓷片上“章台柳”活色生香的画式,谈不上是珍品佳器,但现今在藏品市场上也并不多见。叶伯瑜先生手上的这种完整器物,是上好的遗存。尤是“青花釉里红”应用于绘瓷,更显其精妙。青花釉里红画面,富有民族特色,它把国画与精美的瓷器相结合,使其艺术价值提升。这只鼻烟瓶上的青花蓝色与釉里红的红色,巧妙地结合,两色交相辉映,使不多又恰到好处的红色,点染其间,呈现一种亮眼的感觉。

釉里红是用铜作着色剂的,色料在器物坯体上描绘纹样,然后施透明釉,经过高温还原气氛烧成,在釉里透出红色的笔画纹样。釉里红有单独装饰的,但大多数与青花相结合在一起。其特点既有青花的“幽靓雅致,沉静安定”之特色,又增添了釉里红的浑厚,丰富了色彩效果,形成了高雅而又朴实的艺术风格。青花瓷器,大多是蓝白相间的风格来显示花纹特色,它以蓝色的花纹与白色的瓷胎,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釉里红”瓷器,在洁白的瓷胎上,用含铜的釉料绘制,更显工匠技巧。青花和釉里红瓷器,可以达到蓝、红、白,交相辉映的艺术效果,展现瓷器艺术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