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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肉丸,大团圆 ■郭艺萍

“滋啦滋啦”,刚搓好的肉丸下锅了!一只手娴熟地握着锅铲,在大鼎的沸油上悠悠地转着圈儿,锅铲温柔地牵起每一个肉丸跳圈圈舞,一圈又一圈,一颗颗白里微红的金灿灿的肉丸浮在油面上。

这种肉丸在我们泉州人的话里叫“粕圆”,每到过年家里总会备上一盆,用的是五个排球大的金属盆。除了包饺子,这大概是过年时全家参与度最高的活动了。

小小的“粕圆”为什么会那样诱人呢?如果要说原料,那必是年前已经特地准备的农家猪肉,也不用挑肥瘦,瘦的耐嚼,肥的和自己的心情一样,美得流油。肉是主角,肉丸的猪肉味儿越浓,嘴里嚼着越香。此外便是木薯粉和其他小佐料。

猪肉剁碎,木薯粉一倒,再经过那双巧手的精心加工,小肉丸子就成了。油锅焯过,存入冰箱。大年三十重回大铁鼎,猪油过锅,细条蒜叶加入翻炒,主角配角一唱一和,色味互融。出锅,上桌,年夜饭大摆盘便有了。

可是猪肉再怎么肥美,蒜叶再怎么香,肉丸再怎么看也不过是颗小肉丸吧。但在十几年前,肉丸还是很容易在其他素三鲜里胜出。那时的我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爱玩爆竹、爱热闹的孩子。肉丸是圆的,大锅是圆的,餐桌是圆的,爷爷奶奶、大伯伯母、爸妈、哥嫂,也是围着圆圈坐的。在过年这一天,一切好像都被圈了起来,聚在一起,散发出一种365天内最沁人心脾的甜美香气来。

在我十岁的小小眼睛里,发现了这样的可爱秘密,心里高兴着,脸上笑得也是最灿烂的,知道这是一种大家皆不必说但都可享受到的甜蜜。肉丸极度诱人的秘密,或许就是我心里的那个吧。

在那个弥漫着浓浓年味的小院子里,我享受着孩子的特权,往地上扔那些没多大火力的小金鱼、红蜘蛛,等着他们在触地时发出嘭的一声,我才满足地往嘴里接二连三地塞进一个个小肉丸。

吃“粕圆”的时候,左耳是哥嫂的甜言蜜语,爷爷和爸爸、大伯关于过去一年工作的谈论,右耳是伯母、妈妈和奶奶摆碗筷的丁零当啷、厨房里的切菜声……在我的世界里,交汇着的这些美景妙乐,圆润极了,欢喜极了。

小小的院子,圈起了一家人的幸福,像嘴里嚼着的那颗小小的、圆圆的肉丸,稍咬一口,它就能迸发出香甜的肉味和活泼刺激的蒜香,有限的味道承载了无限的欢乐。

在奶奶那双巧手的精心制作之下,肉丸也有很多种口味。不管加入的是什么料子,揉好的肉丸只有过了奶奶的手,才算真正有了味道。奶奶的手,干巴、黑瘦,却十分有力道,只要奶奶的手牵着银白的勺子在那口大黑锅里转上几圈,金灿灿的“粕圆”就能成型。

每当肉香猛往我鼻孔里钻,嘴角唇边欲滴未滴的口水和那颗高兴又急着想吃的心,便一起跟着那些圆圆的丸儿打着转。兜着转着,等到那只为全家创造美食的手把“粕圆”捞到那个“五球大盘”里,孩子们便奔向盘子。回头看依然在锅边忙碌的奶奶,她的脸上洋溢着欢乐与幸福。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闽南孩子,我有幸从小就品尝过甜甜酥酥的麻粩、脆香的浮粿和软糯多馅的榜舍龟,以及那一碗碗早餐必备的稠香面线糊。千百种闽南风味的美食曾在我的唇齿间交织,但终究忘不了那最原始的肉丸香气。

“粕圆”最诱人的是被揉在肉丸里的那种闽南乡亲们对“年”的热情和给予生活的期待,还有邻里间的温情和对家人团聚的念想,这些都是无法替代的味道。

时移事迁,原来的古厝、灶间和煮饭的大鼎都已被蒙上灰尘,挂念无数次的亲人也不能再回到我们身边。幸好还有这小小的肉丸,从童年的记忆中走来,让我在可能孤独的时光里保留那些消逝的美好,延续那不变的对生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