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华福
故乡北面山坡上有两口老井,一口叫下埕头,一口称后巷井。说它们是老井,是因为小时候听长辈们说,从他们记事起就有这两口井了。二是村史虽没记载,但从井的命名(一个叫下埕不见埕,一个称后巷没有巷),可见年代之久远。
两口井离村庄都不远,下埕头近一点,但井下小部分有塌陷,一旦不小心打水的小木桶掉落井里,流入洞内,猴年马月才会自己淌出来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多数村人挑水都会去后巷井,而且,这口老井水更清冽甘甜。
老井是专供村民吃水用的,妇女洗衣服、刷洗家什杂物,男子夏天洗澡等都会自觉到村前那条晋江九十九溪浦沟河去。
隔着浦沟河对面的村庄因为靠海,打出来的井水是咸的,只能吃河里的水。从小就听老人们戏说河对面的人每年要净吃三粒“土结”,意思是河水含泥沙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吃着这口老井水的家乡人,女孩子都长得特别白嫩水灵,而老年人更是健康长寿。
1946年6月的一天,三虚岁的我随父母从马来亚(1957年以后称马来西亚)回到家乡,听大人说,一到家,我就拿起水瓢去水缸打水往身上浇,后来才知道马来亚属热带雨林气候,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水池,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要冲凉,出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凉。
大人还说,回来的第二天,我就用“番仔话”对母亲嚷嚷,手提打水的小木桶要同大人去老井挑水。
过了几年,伯父也从马来亚回来,伯父非常疼爱我,心灵手巧的他用制作家用竹制品的竹片特地给我做了一担竹水桶。
每当我挑着轻便又与众不同的竹水桶随大人去井边挑水,人们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稍大后,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挑水就成了我帮忙做家务的“专利”。
我学着大人,岔开两脚,稳稳地站在井沿边,一只手紧握细绳,另一手将小木桶扔入井中,再将绳子用力一抖后拉起,一桶水就这样晃晃悠悠被盘绕着井绳的双手提到了井口,再倒入水桶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据村人后来说,刚学挑水时,洒着星星点点水迹的小路上,总能看到一个孩子,挑着半桶水,跌跌撞撞地前行着,那就是我。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挑水的人在装满水的水桶放两片小竹片,扁担在肩膀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水就不会溢出来洒一路。读书后,记得有一句话叫“半桶水淌得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装满水的水桶放两片小竹片水就不会溢出来。
1964年年底,我戴上光荣花应征入伍,我不忘老井的养育之恩,想着老井,惦记着老井。临行前不忘再到老井挑最后一次水,把水缸灌满,再挑一担放在水缸旁边,然后带着对家人、对老井的思念到了部队。祖母担心我去了一个新的地方水土不服,还装了一瓶老井的水让我带上。
当兵五年,我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退伍回来后,我再一次与老井结缘,挑起全家吃水的担子。
1970年3月的一天是我一生最为难忘的一天,上午10时左右,我看水缸没水,挑起水桶正要出门,迎面进来一个穿军大衣的陌生人,他问了我的名字,我正要回答,看到紧跟其后的是曾在福建军区篮球队一起打球的吴队长。
原来,吴队长干部转业到青州纸厂,工厂为活跃职工的文体生活,充实厂篮球队的实力,又听说我刚退伍回来,要将我特招进厂。那位陌生人见我卧室墙上挂着笛子、阮琴等乐器,告诉我厂里也有一支很不错的文艺宣传队,欢迎我也参加,原来他是厂工会分管文体的郑干事。
工作落实后,我依依不舍地再一次与老井告别,心想这回告别可能是最后的诀别……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后来家乡安装了自来水,也没有人愿意再找出扁担去老井挑水了。或许曾经挑水的人都老了,老井也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但是每一次回老家我总会想起从小喝着这口老井的水长大,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老井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