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见父亲有滔滔不绝的时候,偶或有也是极有分寸的,绝不会唾沫星子乱溅地洋洋洒洒,说到兴奋处,便戛然而止,恰到好处地让人留下回味的余地。
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最愉快的事就是搬一张大竹床到外面去纳凉。竹床两头搁着两条长凳子,躺在上面看天看星星是我最得意的享受。老式的竹凉床比较笨重,搬进搬出的任务便由姐姐和我承包了。然而终于有一日,姐姐外出割猪草还未回来,搬竹凉床的难题摆在我一个人面前,我当时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人显得瘦而没有力气,但我在家里很顽皮。为了显示我的本领,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我的狼狈相,我决定整个行动都在悄悄之中进行。没想到竹凉床太重一点也不听使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挪动了一点点,好不容易把它移到房门口,被卡在那里了,斜一点就能通过,我“呼哧呼哧”地直喘气,使出浑身劲头,大汗淋漓中让胳膊上留下几道擦伤才把它移到外面。
就在这时父亲出现在我面前,他背着手微微地笑着,耐心地看我收拾干净后才轻轻赞许说:“你跟我性格一样,不轻易求人,这一点非常可贵,我一直在窗外看你来着!”说完他就离去了。当时我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十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看见我力不胜任而不伸出手来帮我一把,反而心安理得地目睹我出洋相,仅因为父亲的话一向少而精贵,所以尽管不悦,这句话还是深深地嵌在了我的脑子里。直到独自走上人生道路,经历了很多坎坷之后,我才真正明白父亲当时的用心。很多次我遇到了难题,默默地承受和解除之后,竟从中获得巨大的乐趣,于是懂得,不轻易求人,是锻炼自己和产生自信心的前提,而每次将自己从窘境中解放出来时,想到父亲的这席话,我都会快慰无比。
分田到户那一年,我初中刚刚毕业,第一次挑担子要过一座桥,那所谓的桥就是一根弯弯曲曲的碗口粗的树干横在一条小河上,人从树干上走过去是要有点勇气的,不把握好平衡,就会掉到河里去。有老乡见我发怵,自告奋勇地要帮我挑过去,可我怎好意思,硬着头皮摇摇晃晃走上木桥,结果还是摔下去,幸而水不深。第二次第三次仍然没能过去,但再走下去,就熟练得来去自如了。学会走木桥以后,似乎再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不感到十分吃力了,我不由得想起父亲的话,尤觉其含意深刻。
真的,父亲留给我的最鲜亮的印象,都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一句话,一个淡淡的笑总能让我回味出一点人生的道理来,于迟悟中不断给自己一点振作的勇气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