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我,母亲的背慢慢变成了一张弓。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生下我三天就下地干活了。饥不果腹,劳累过度,参加生产队劳动时母亲晕倒了,幸亏社员们及时救助才转危为安。
劳动时,人家会偷偷摸摸地掰穗玉米或者挖块地瓜揣进兜里拿回家,可母亲生性善良,不会干这样的事,被人讥笑,甚至有的长辈会嫌弃说“真没用”。
母亲不怕苦和累,遭人白眼却受不了,更焦心的是由于营养严重缺失,没有奶水,看着饿得哇哇哭的我,连养活的信心都没有了,抱着我来到村口的井边。小小的我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不停地啼哭。母亲看着我可怜的样子,最终清醒过来,放弃了跳下去的念头。
终于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我也一天天长大,可给母亲的负累也一天天加码。无论多忙,母亲每天晚上收工后都去看望独居的姥姥(姥爷战争年代牺牲,姥姥未再嫁)。我每次都跟着去,只是从不自己走,而是让母亲背着。有时候母亲实在太累,不想背我,自顾自地在前面走。我撒泼打滚,母亲无奈,蹲下背我,可我非拽着母亲回到起点背起不可。直到母亲回到起点蹲下来,我爬到母亲背上,母亲艰难地起身,我才破涕为笑。我家距姥姥家虽然只有百米远,可劳累一天的母亲腰酸背疼,脚步沉重。我只顾自己高兴,不顾母亲有多辛苦。
当年,全员参加劳动,我没人照看,母亲只能将我放在田间地头。那时候,耕种大都是人工。我清晰记得,母亲与几个社员一起拉着双铧犁耕地。母亲身子前倾,头拱地,背朝天,双脚使劲交替蹬地,绳子勒进肩膀和脊背,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汗水湿透了衣服,顺着发梢往下流,母亲紧攥拉绳,连擦一把汗的机会都没有。双铧犁翻着土花前行,母亲的脚印被翻在了土里。似乎,母亲越是躬行,脚下踩得越深,汗流得越多,我们的日子才有盼头。
日子吞噬着岁月,岁月蚕食着母亲的身体,母亲的背越来越像一张拉过头的弓,佝偻着,再也回不去了。母亲背负着沉重老去,而我却因母亲支撑着日子,长大成人。
母亲去世后,躺在灵床上,我和弟弟妹妹一心想把母亲的背抚直,让母亲躺平好好安息。可是,无论我们多么努力,母亲仍然那么倔强,还是弯曲着背走了。火化后,操劳一生的母亲只剩下一副骨架。看着母亲明显弯曲变形的脊柱,我和弟弟妹妹泪如雨下,这是母亲一生的付出、我们成长的代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