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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无边 刘 翔

母亲今年九十有六了,手背上的皮肉松弛下来,像一张揉皱又展开的纸,青筋蜿蜒其间,显出几分倔强。这双瘦弱的手,曾经在灶台前烧锅做饭,在油灯下穿针引线,在田埂间拔草除虫,在水井边洗洗刷刷,如今却只能安静地搁在膝上,偶尔颤抖着去端水吃药。

母亲向来心胸开阔,不小家子气。记得我幼时家贫,常有乞讨者上门讨饭。母亲从不让他们空手而归,纵使家中只剩半碗米饭,也要分些出去。邻居们笑她傻,她却说:“人家要饭的,都是遇到难处了。我们少吃一口,饿不死。”这话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朴素的情怀。母亲的善心不是施舍,而是来自她骨子里的善良。

“与人为善”四个字,母亲践行了一生。村中谁家有事,她总是第一个到场。张家儿媳妇生产,她守了一整夜;李家老婆婆病重,她天天送汤。她帮人从不图报,只说是积德。如今想来,母亲口中的“德”,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交往和信任。

母亲极能吃苦。父亲在大队部工作,平时几乎不顾家,母亲在姥姥的帮助下拉扯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白日里要下地干活,还喂着鸡鸭狗狗,夜里在油灯下做针线活计。我常见她困得点头,拿针扎扎手,吮一吮又继续干活。我有时候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纺车前纺花。她从不言苦,只说“力气用完了还会长出来”。她的吃苦耐劳,是一种热爱生活的韧性,是中国女性永不服输的倔强,如同石缝中的小草,硬是挤出来自己的一片青翠。

母亲非常重视教育。在那个年代,她自己没有读过一天书,却坚持送我们兄弟姐妹们上学。为凑够学费,她偷偷卖掉了陪嫁的首饰。我小时候贪玩逃学,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手扬得高,落得轻,眼泪却掉得重。“不读书,不上学,一辈子没出息。”她哽咽着说。如今想来,母亲打在我身上的,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对命运的抗争,是对未来的希望。

她敬老爱幼,从不分亲疏。村东头的孤寡老人,她常去嘘寒问暖;邻居家的孩子无人照看,她便接来同吃同住。她待老人如父母,待孩童如己出。这种大爱,没有血缘的界限,只有人心的温度。在村子里,每每提起母亲,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点赞。

如今母亲年龄大了,耳朵也背了,眼睛也花了,走路也要人搀扶。但她依然每日早起,将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的心胸,依然如年轻时一般开阔;她的善良,依然如清泉般自然流淌。

我常想,母亲这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有的只是日复一日地坚持。她的伟大,不在别处,就在这一粥一饭的寻常里,在这与人为善的本能中,在这吃苦耐劳的坚韧里,在这重视教育的执拗上,在这尊老爱幼的天性间。

我常想,母亲就像家乡的那条小河,看似平淡无奇,却滋养了一方水土。她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最朴实的善良,教会我们如何做人做事。她的皱纹里刻满岁月的沧桑,眼睛里盛着人世间的温暖。

母亲的手虽然枯槁了,却依然温暖。这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这双手,曾经托起过多少生活的重担,又给予过多少无私的关爱。掌心的老茧,是岁月颁发的勋章;指间的裂纹,是时光刻写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