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南京 周和生

“巷深不掩墨花香，春到姑苏细柳长。驻足游人相指点，一人弄里一人藏。”这是沈鹏先生，在中国书协主席位上，拜望沙曼翁老人之际即兴吟咏的诗句。沙老居于一人弄中一幢多层建筑的一楼，屋前小院，被老人亲手拾掇成一处锦绣花园，园中植有梅花、兰草与芭蕉，书斋便掩映于红花绿叶之中。先生常在这命名为“三友草堂”的书斋内，赏梅、品茗、治艺。沙老曾以其园中雅趣为内容，为笔者绘制水墨小品《赏梅品茗图》一帧（图1）。

沙曼翁（1916—2011），满族人，祖姓爱新觉罗，原名古痕，生于镇江，寓居苏州。曾任中国书协会员、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苏州市书协顾问、东吴印社名誉社长，以及新加坡中华书学会评议委员、菲律宾中华书学会学术顾问等。2009年，因其在书画篆刻艺术领域的突出成就和影响，中国书协授予其为艺术指导委员会委员和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曼翁先生对中国画创作的要求极高。他认为，诗书画印结合，这才形成中国画综合性的艺术特色，四者缺一不可。而先生的此幅小品，即为此四者完美结合的典范之作。

因作品题识中，有“画竟，录……诗”之说明，故笔者欣赏此作，即按照先生的创作步骤为顺序，先观画作。

画作纯以水墨为之，双钩写茗壶一把，没骨绘茶盅局部，形成虚实、方圆、整缺、黑白、前后、上下、简繁、线面等多方面的对比与呼应；壶盅之间，则以折枝法画墨梅一株，使整幅作品充盈着一股传统文人画的清香之气。

先生画梅，过程甚久，先师从传统，后参以造化，复融入自己的创作体验，渐成清幽独特的个人艺术风格。先生曾云：“画墨梅初学华光老人，后觉过工，有损性灵，遂改变学写意。然而写意之画，仍不失为工笔之根本，否则将成为欺世之画也。”阐述了其画作渊源，表达了自己虽写意然不失其工的艺术主张。

画面内容也生动形象地揭示了曼翁先生的生活情趣与毕生雅好。同历代姑苏文人一样，先生爱茶尤甚。记得笔者首次前往苏州一人弄中拜望沙老时，老人便特地将笔者引领至观前街上的一家茶楼，边饮边叙。老人说他平生不嗜烟酒，素爱品茶，尤喜饮绿茶。自20世纪30年代迁居苏州供职于保险业，每日班前及班后，常赴太监弄之吴苑深处茶楼品茶。该茶楼规模大占地广，内置庭院，设有四面厅、方厅、爱竹居与话雨楼等。而先生则喜于话雨楼品茶，与书画界、新闻界、文艺界的朋友相聚一起，清茶一壶，闲谈古今轶事，互通时政信息，探讨书画艺术，交流心得体会等。“在我之日常生活中，引为最有乐趣的事。”这是沙老的饮茶结论，而笔者受老人话语的濡染，同样有乐在茶中之感。

画作赏毕，再读诗书。先生于画幅左上，以小楷笔法，书录古诗一首：

去年看梅溪南北，月作主人梅作客。

今年看梅荆溪西，玉为风骨雪为衣。

腊前欲雪竟未雪，梅花不惯人间热。

横枝憔悴涴清埃，端令羞面不肯开。

缟裙夜诉玉皇殿，乞得天花来作伴。

三更滕六驾海神，先遣东风吹玉尘。

梅仙晓沐银浦水，冰肤别放瑶林春。

诗人莫作雪前看，雪后精神沾一半。

诗后，先生题识曰：“画竟，录东坡居士咏梅诗。和生贤契清赏。丁卯夏日，病中涉事，曼翁七十又二矣。”

书艺各体俱善的沙老，其小楷书风，秀丽劲健，圆润俊逸，姿态活脱，气韵高古，既有清新之美感，又具灵动之意蕴。画上有此长题，自然分外增色。然笔者读后，始有所惑：佳构所录华章，系宋人杨万里《雪后寻梅诗意》，先生怎的误认为“东坡居士咏梅诗”哩？后则恍然，答案已在题识其中，即“病中涉事”与“七十又二矣”。老人古稀之余，抱病捉笔，作画相赠，精神已至为感人，白璧虽有微瑕，清赏何伤大雅？

慨叹之际，观览印鉴。画件钤印三方，左上白文“曼翁私印”，左下朱文一个“玺”字，右下朱文圆印“曼玺”压角。作为东吴印社首任社长，沙老书画用印均由其本人操刀自治，使作品风格统一，和谐完美。笔者曾就印中此“玺”而请教老人。先生云：“玺者，封书之印也，古者尊卑通用。此与秦汉以后，惟帝王之印称玺无关。”

平生烟酒无嗜好，清爱梅花苦爱茶。此幅墨笔小品，正是沙老画里画外生活的生动写照。故此，萧平先生以诗塘为之题跋曰：“赏梅品茗。曼翁先生，书印家而兼为画，其画简而意厚，文人之游戏也。”（图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