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王建保
对洪塘窑,以往所知甚少。
第一次听说洪塘窑是栗建安先生向中国收藏家协会推荐一位会员,就是《洪塘窑》的作者李而武先生,介绍情况时提及李先生收藏了不少洪塘窑器物。笔者因为对南方窑口特别是福建窑口的研究不够,也就没有深究。
第二次谈及洪塘窑,是和上海交通大学博物馆李仲谋馆长闲聊未知窑口的故事,我惭愧所知甚少,李馆长坦言对于洪塘窑也是深入福建工作时才了解的。
由此看来,洪塘窑的美誉度还有充分的成长空间。不能总是墙里开花墙外香,诚如李榕青先生所云在故乡热土“浑然不觉”。更不能远在海外“已成王者”后反哺原点,这样会使学界人士感到惊奇。当然,深入研究类似洪塘窑这样的小众窑口产品,也将成为学术界的必要和趋势。在此背景下,出版一本全面介绍洪塘窑的著作,堪称恰逢其时、十分必要。
展开图文并茂的《洪塘窑》书稿,令我耳目一新、心头一热。首先是图片质量相当好,不知道是否浅陋,对于出版物的图片我是比较敏感的。其内容编排形式也比一般的文物图录灵动一些,颇具美感。不管是我还是其他读者,在没有机会接触实物之时,多是从著述中了解这些器物。高质量的图片,给予了大家不少方便。其中一件器物的底部(图1),清洗得一尘不染,图片高度还原后,底部的线割痕、支烧点以及黏附的沙粒都清清楚楚,令人叹服。若非有心之人,断无此等功夫,更无精妙如斯。我清洗过不少古陶瓷标本,对于此类吸水性较强的标本,仅靠人工很难清洗干净,即便使用超声波清洗机也非易事,更遑论纤毫毕现的程度了。再则一幅表现窑变的图片(图2),将釉面在熔融状态下自然流动、不同层次的色彩表现得斑斓绚丽,俨然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如此纯熟的图片语言表现形式,一般说来需要同时具备几个条件:一是非常洁净的标本,二是高度精细的原始图片,三是近乎完美的构图形式,四是美术编辑高度还原的专业水平。如此得来的图片无需赘言,其内涵一目了然。
由此可以看出李而武先生对于洪塘窑倾注的心力和情感,令我等自愧不如。
《洪塘窑》书稿中除了概述性质的《洪塘窑:走向世界的福州陶瓷美学》外,还搜集了对洪塘窑深度研究的中国学者栗建安先生《福州地区薄胎酱釉器的发现与初步研究》、李榕青先生《浑然不觉,已成王者》,日本学者田中克子先生《博多出土的唐物茶入》、谷晃先生《日本对中国制茶罐的分类与受容》、稻垣正宏先生《关于日本国内遗址出土的中国产茶入》等重要文献。
本书作者以《洪塘窑:走向世界的福州陶瓷美学》为题,从洪塘窑的命名来历、文化溯源、在国际茶道界的意义、制作工艺及器型分类以及洪塘窑的生活美学和传承发展各个方面,较为详尽地介绍了洪塘窑的时代背景、器物学特征和文化内涵,虽有提升到美学高度的赞誉之情,亦不失客观全面的严谨态度。
栗建安先生将福州城市遗址考古发掘出土、洪塘窑址调查采集,以及福州私人收藏的薄胎酱釉器作了全面介绍,并对这些薄胎酱釉器的种类、形制和它们的制作、烧成等工艺特征作了翔实的分析,认为福州地区发现的薄胎酱釉器的年代应可以推定为南宋至元代,即12世纪至14世纪前半期。
李榕青先生回顾了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中日文化交流引发福州洪塘窑薄胎酱釉器的考古资料受到东亚陶瓷学界重视的历史片段,结合中日研究茶道历史文献资料与中日韩考古发掘成果,系统还原了洪塘窑薄胎酱釉小罐进入日本茶道后跌宕起伏的历史概况。
亚洲水下考古学研究所田中克子先生认为日本博多遗址群以及周边地区出土的“茶入”状容器,小部分是本国制的器物,其他的极可能都是中国制的。被认为是中国制的器物大多数都为薄胎,胎体总体上呈带灰色的赤褐色,使用极其精细且光滑的高黏性土,施以不透明的褐色或酱色釉的罐类器为特征。
日本学者谷晃先生认为洪塘窑绝对有制作生产茶罐,并推断其中有一部分被输出到日本。但无法断定日本传世的茶罐皆洪塘窑所制,因为不得不考虑到尚有其他窑口存在的可能性。
稻垣正宏先生根据中国产茶入出土遗址的分布情况和器型分析,探讨了在日本国内遗址出土茶入的一些问题。
通过学习上述大家的研究成果,我对洪塘窑有了一个基本印象:
洪塘窑址位于福州市西部、南台岛的西北部,因其所在地原属洪塘村而得名。洪塘窑薄胎酱釉器特指一种细泥胎质、薄胎、施釉、高温烧成的陶器,器类主要有罐、钵、盆、铫、水注、执壶、水浇、香熏、灯盏、器盖等,代表性器物是小罐(图3)。
小罐的造型,口沿外翻或外卷,矮直颈或斜颈、鼓腹,平底或平底微凹;多数造型规整,口、颈、肩、腹的转接处线条处理恰当、流畅,毫无凝滞、粗涩之感。常在器物的外口沿下、颈下或腹中线处刻一道宽约1毫米的凹弦纹。多施酱褐色或黑色釉,个别施青釉,大部分器物的肩、腹部有流釉痕,部分器物的釉面还呈现不规则的蓝色、银灰色的“窑变”斑块。小罐的装烧,一般是用泥点支烧法,即将小泥块或泥团制成的支钉,垫于器物的底部,置于窑具上支烧。此外,还发现有的器物内底面也有支钉痕,说明有些小件器物是用套烧的方法。
栗建安先生对居住遗址、寺院遗址和古墓葬出土薄胎酱釉小罐研究后,推测这类器皿主要用于存放较常用且价值较高并需要密封防潮及避免异味影响的生活物品(如药材、香料、茶叶等)。
2005年,日本根津美术馆举办“唐物茶入”展,出版精装《唐物茶入》图录与论文,根津美术馆副馆长西田宏子先生在序言里提到:建盏的美在全世界被认定,相对而言,唐物茶入的美却只在日本被认定。以前茶入是以文献研究为主,最近学界关注其生产地、何时输入等新的问题。在日本的“唐物茶入”被爱惜、珍藏,由鉴赏的人(古代名人)制定了审美的规范。
2012年9月,浙江省博物馆与韩国国立光州博物馆合作举办“大元帆影——韩国新安沉船出水文物精华展”并出版图录,展出了一件沉船出水的卷沿、短颈、鼓腹的酱釉小罐,第一次注明为“洪塘窑黑釉小罐”(图4)。犹如飘荡远方的浮萍,历经600多年的沉寂,终于复活、魂归故里:曾经凄美婉转的故事主角儿,瞬间灵性归位。
考古学者常说“透物见人”,而我是先看到实物的影子,同时拜读大家学者的研究成果。透过实物的影子,初觉质朴、敦厚,细读恬静、幽美,领略其含蓄意韵、精华内涵,实实在在有一种伸手触摸的冲动。
李而武先生的情怀凝聚在洪塘窑,也成就了《洪塘窑》,堪称中国民间收藏出版物的新高度。一般收藏家出版的藏品图录,就是概述和图片,有的甚至连概述都没有,很少做研究的,更谈不上达到“美学”的高度。《洪塘窑》面世之后,将会给有出版想法的收藏家构筑一个模式,搭建一个高度,是研究型收藏参照的一个经典案例。
而这一切,均源于李而武先生的体悟和自觉。李先生是一位企业家,又是一位富有情怀、独具眼光的收藏家。一个企业家,不一定喜欢收藏,他们可能有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排遣方式,譬如养一个艺术团也是可能的。李先生将其商界的成功转化为对当地古代陶瓷文化的热情,仅此情怀便足够感人。可以想见的是,李先生最初从自己的兴趣爱好出发,收藏了不少宋元时期的器物。随着收藏阅历的丰富和认知深入,逐渐形成了以洪塘窑为主流的收藏系列,这是一个收藏家一般都要经过的心路历程和社会实践。其洪塘窑收藏以及《洪塘窑》一书出版发行,在一定程度上会引发、推动关于洪塘窑的讨论和研究。同时,李先生是一位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收藏家。作为一个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方式多是捐款捐物,扶危济困、救灾解难。那么作为一个收藏家如何承担社会责任呢?李先生2018年10月捐赠福建闽江学院100件闽江流域宋元瓷器,并受聘担任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导师;2020年8月捐赠连江县义窑博物馆宋代瓷器50件,积极推广闽江流域宋代陶瓷文化。
我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收藏家的情怀与社会责任,并非动员所有的收藏家都要捐赠,毕竟收藏家的藏品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是收藏家主动拥抱社会、投身于地方文化经济建设,捐赠应该是比较合适的方式之一。
栗建安先生是知名学者,从新石器时代挖到民国,从山上挖到水下,“挖坑”无穷、硕果累累。在洪塘窑研究过程中,客观采信民间藏品,不仅丰富了研究资料,也充分肯定了“作为保存文物重要途径之一的民间收藏,也显示出它的特殊作用”。栗先生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令我肃然起敬。
像栗先生这般良师益友,还是我们中国收藏家协会古陶瓷学术研究委员会的名誉会长,嘱我为本书作序,使我诚惶诚恐,但又不敢推辞。这样的命题作文,即便有压力,也要对得起栗先生的信任。另外,李而武先生是我们中国收藏家协会古陶瓷学术研究委员会2023年通过层层选拔出来的委员,为委员服务也是义不容辞的。虽然很想写一点儿好看的文字,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是匆匆草就。所以不敢称序,勉强算是本书最早的读者之一,有所思有所感罢了。也算是领略洪塘窑大美不言的初步认知吧。
(特别说明:本文内容所涉洪塘窑的研究资料,均来自《洪塘窑》辑录的文献。鉴于本文具有引言性质,故未一一标注出处,恳请原作者见谅。另外,感谢栗建安先生对小文相关内容的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