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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薰阁影印海外古籍珍本二三事

来薰阁影印《金本诸宫调刘知远》,此为“蝴蝶装”

《金本诸宫调刘知远》正文页面

来薰阁影印《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此为“蝴蝶装”

《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跋文页面

《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正文页面

■四川成都 肖伊绯

影印前苏联公藏《金本诸宫调刘知远》

1937年“七七”事变之前,北平琉璃厂的古旧书店大多生意兴隆,各有各的主顾,各有各的门路。其中,来薰阁以收售学术价值较高的古本秘籍,远近闻名,登门求书者络绎不绝。当时的来薰阁,不但在古旧书籍的收售生意上,如鱼得水,得心应手,还特别留意影印一些学术价值较高的古本。遇有珍本孤本,即便是属于海外公私藏书,无法收购至店中,也必想方设法影印数部发售,借此嘉惠学林,以广流传。

1937年春节,来薰阁以珂罗版影印一部《金本诸宫调刘知远》,原书珍藏于前苏联莫斯科研究院。影印本精致清晰,以传统习见的“线装本”(售价八角),与时不多见的“蝴蝶装”(售价一元)两种装帧方式面市,可谓雅俗共赏、丰俭由人。

“蝴蝶装”是始创于唐末五代、盛行于宋元时期的一种书籍装帧方式。这一装帧方式,就是将印有文字的纸面朝里对折,再以中缝为准,把所有页码对齐,用糨糊粘贴在另一包背纸上,然后裁齐成书。以这种方式装订而成的书籍,翻阅起来就像蝴蝶飞舞的翅膀,故称“蝴蝶装”。“蝴蝶装”只用糨糊粘贴书页,与后世通行的“线装书”不同,这样的装帧方式虽不用线,却很牢固,亦颇美观。

须知,《金本诸宫调刘知远》原本即是金代所印古本,此书行世之际,正是盛行“蝴蝶装”的宋元时期,来薰阁以“蝴蝶装”来装订影印这一古本,既颇得古意,典雅合宜,也凸显出难能可贵的专业精神。

暂且抛开这一独特的“蝴蝶装”样式不论,无论对于时人还是后世读者而言,面对这样一部“奇书”,恐怕还会心生疑问,即影印前苏联官方所藏珍本古籍,来薰阁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为此,不妨细读一下书末附印的两页来薰阁掌柜陈杭(1902—1968,号济川)所撰跋文。且看跋文开篇即这样写道:愚居书林,日日过眼经手,一袭成规,于年代则贵旧而贱新;于造作或重写稿,或宝绣梓,无暇究心内容,但以物稀贵耳。一日得此照片,检诸各家著述,知是金本,亟为上石以广流传。盖上海生活书店发行郑振铎先生编印《世界文库》第二册有《刘知远诸宫调》一种,即据此摆印者也。

应当说,陈杭在跋文中道出了古旧书店的“成规”,即对古籍首先看重的是其印制的年代,所谓“贵旧而贱新”是也;其次则看重稿本与有版画插图的古籍,而很少去关注古籍的内容本身。某日,陈杭得到此“金本”《刘知远诸宫调》的照片,查阅文献之后,发现这个版本乃是金代的版本,极为稀见,遂决定将其影印出版,以广流传。在当时古旧书店唯宋版书“马首是瞻”,普遍“佞宋”的风气之下,这样一部与宋版书年代相当的金代(1115—1234)刻印的古籍,虽亦属极为珍罕的古籍,可其刻印水准并不算特别精湛,与同时代的宋版书相比,有着一定差距,且书中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瞩目的版画插图,缘何能让这来薰阁掌柜不再“一袭成规”,决意要郑重其事予以影印出版呢?

陈跋开篇首段之后,紧接着即是两段郑振铎对“金本”《刘知远诸宫调》的介绍,这一版本历史地位与学术价值可谓一目了然。末了,陈跋仅以两句收束,即告结尾,文曰:“谨录郑先生序文作为说明,考证研究,学者所有事,愚无能焉。中华民国二十六年春节,南宫陈杭识于北平琉璃厂来薰阁。”

据此可见,陈杭对郑振铎的介绍是完全认同的,且以自己身为古旧书商“无暇究心内容”“愚无能焉”为谦辞,结束了这样一篇仅有两页内容,且仅有开篇结尾数句为陈氏本人话语,其余大部皆为引用“郑先生序文”的跋文。

遥想当年的国内读者与研究者,案头置备《世界文库》丛书第二册与一部《金本诸宫调刘知远》,排印本与影印本两相参看,既有目睹海外孤本真容之眼福,又有逐字转录的文本可予对照,实在是令人欣快无比的一桩赏心之事。

二十年后,1958年8月,文物出版社再次以珂罗版影印了此“金本”《刘知远诸宫调》。只不过,这一次主持影印,为影印本写跋文的不再是陈杭,而是郑振铎。此本印量达1200册,这在当时算是相对较多的印量,可以为更多的国内读者与研究者所购置,也因之流传更为广泛。六十余年过去,如今的一般读者与研究者,提及《刘知远诸宫调》的早期版本,也大都即以此本为准。能够知晓在此本诞生二十年前,已有来薰阁的“蝴蝶装”影印本面市者,恐怕并不太多。

值得一提的是,时至1940年10月,陈杭又于上海三马路(今汉口路)设立来薰阁分店,郑振铎在此经常出入,为委托购书或寻书事多有往还,乃是店中常客。郑氏日记中,屡有提及来薰阁,如在其残存的1943年日记中,就不时见有“过来薰阁,遇郭石麒……”“至来薰阁小坐……遇朱遂祥”,“至来薰阁,遇汪由伯,闲谈久之。见书堆中有《敦煌随笔》一部,即取阅”等相关记录。

事实上,这里已然成为郑振铎蛰居海上期间的一个重要去处和活动中心,其寻购古本、鉴藏古籍以及相关学术活动均以此为据点展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郑氏因发表抗日言论受到日军通缉,来薰阁还曾冒着极大风险,将其隐藏于书库之中,以此来躲避日军搜查。此外,郑氏编印的《中国版画史图录》《诗余画谱》《顾氏画谱》《中国历史参考图谱》《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长乐郑氏汇印传奇》等书,也曾委托来薰阁书店经销。从这些情况综合考察,来薰阁印行《金本诸宫调刘知远》,可能也确曾得到过郑氏的帮助与支持,至少是在其影响之下,方才付诸实施。

影印日本学者私藏《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

1938年春,“七七”事变之后,已经沦陷于日军铁蹄之下的北平城,琉璃厂的古旧书店大多凋敝,唯有来薰阁在掌柜陈杭的多方周旋与苦心经营之下,尚可维持。

这一年春,来薰阁影印了一种名为《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的古本,原书乃是元代刊印的孤本;与一年前影印《金本诸宫调刘知远》相仿,仍是珂罗版影印原本,为“线装本”与“蝴蝶装”两种装帧方式,书末亦附印跋文一篇两页。

在影印原本的末页,特意附印一把公制直尺,以此展示古本原尺寸。此外,影印本中有钤盖“来薰阁印”与“陈杭”的公私印鉴者,此种钤印本或为特制版本,或属“非卖品”。

此次影印的古本,既不是中国藏书家私藏,也不是国内图书馆公藏,来源仍是海外,且还是日本学者的私人藏书。这在当时中日交战的时局情势之下,难免会令人别有一番揣摩。

原来,《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原书为日本学者私人藏书,陈杭获得原书照片后,在友人“怂恿”之下,“亟付影印”。再看上述600余字的陈杭为影印本所撰跋文,引述日本学者长泽规矩也(1902—1980)的版本介绍达400字之多;与一年前影印《金本诸宫调刘知远》时所撰跋文大量引述郑振铎介绍相仿,陈杭依旧是一番谦谦君子、谨言慎行的风度,只是尽可能征引知名学者的相关评判附印于书后,自己对古本价值从不多言。

美国汉学家贾德纳与来薰阁影印本

美国汉学家贾德纳(1900—1966)曾在来薰阁购得《孝经直解》影印本,将其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友人。据著名学者杨联陞(1914—1990)忆述,上世纪30年代,贾德纳是哈佛大学远东语文系助教授,照例有一年休假进修,到北京时全家就住在南池子,1939年方才返回美国。(详参:杨联陞《哈佛遗墨》,商务印书馆,2013)因此,贾德纳购得《孝经直解》影印本的时间,应当就在其返美前夕。

新近发现的一部《孝经直解》影印本中,夹有一页贾德纳的留言条,留言内容乃是向友人介绍此书并赠书致意,显示出这位美国学者对此书的珍视与喜爱。

《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一书,乃元代著名文学家、散曲家贯云石所著,日本学者所藏元至大元年(1308)建安刊本,实为海内孤本,至可宝贵。此书的来薰阁影印本,自面市八十余年来,因再无其它影印本出现,堪称国内之“孤本”。如今,研究儒学,探研《孝经》版本流变,这一影印本仍是唯一可参照的文献。从此意义上讲,来薰阁在抗战期间影印海外古本之举,着实是为中国学术发展作出贡献,为中国文化传承倾尽一己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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