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彩红

小时候父亲在外地上班，一周或两周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但每逢重要的年节，父亲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来。

父亲回来，我们自然是高兴的，父亲包里总有在当时的农村吃不到、看不到、玩不到的东西，既能饱我们的口福也能满足内心的好奇，更能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我们兴奋地拿着父亲带回来的新鲜礼物，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和小伙伴分享，父亲包里中秋节的月饼倒没人在乎了。

当月亮穿过泡桐树茂密阔大的树叶照在我们身上，以及我们面前饭桌上的咸菜、月饼，还有母亲蒸的点心、隔壁婶子家送的石榴上时，我家的中秋夜宴也开始了。父亲把月饼分开递到我们手上。月饼的香甜飘进鼻子里，白天的喜悦变成甜蜜，赶紧咬一口，让这份甜蜜在嘴里肆意翻滚。

父亲从单位回来有时坐车有时走路。其中颇多曲折，坐车在离我们村三四里的地方下车，他再走路回来。如果全程走路，父亲得走二三十里山路。许多次，他下班开始走路，走到一半时，天已经黑透了。磅礴的山，黑黢黢的，远远近近地压迫过来，河水哗哗地流着，山谷荒野里不知名小虫子及小动物的叫声增添了山路的神秘。秋风送冷，赶路人的内心是恐惧的。

我们一边听父亲讲路上的所见所闻，一边把月饼里的冰糖扣出来，想要保存着，留到以后吃。父亲的声音像月光一样遥远，清朗又缥缈，溅不起心里的水花。母亲认真地听着，时而“哦”一声，时而急切地问：“后来咋样了？”或者叮嘱父亲：“这么黑的夜，你一个人走山路不安全，以后别走了！”

那时候，天上的月亮白得纯粹、亮得清澈，它照得清楚我们脸上的笑容，它又借着摇曳的树枝在地上画着泼墨写意画。我们揣摩不透它深含的情意。少时的我们认为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是正常的，父亲从厂里回来是应该的，我们漠视着团圆的背后父母的辛劳付出，对父亲的礼物、母亲的饭菜享受得理所当然。

渐渐长大，中秋节的况味也变得复杂起来。月亮似乎不只是单纯的白了，它时而灰黄、时而清冷、时而高邈、时而多愁。每每看向月亮，心里总浮出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可谓字字珠玑、句句动人。美妙的意境、绮丽的幻想、深切的思念，赋予中秋圆月生命的灵性和独特的美学。其中，最动人心是首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最透彻的参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最美好的祝愿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领悟到人间的悲欢离合正如天上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自然而然，他想通了也就悟透了，于是，他把个人的思念升华到了对普天之下人们的祝福。月光是美的，祝愿也一定是美的。正如南宋词人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所说：“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明月朗照，山河、宇宙皆清澈、明朗，也洗涤着我们的内心。

中秋节的圆月穿梭在我们的岁月中，超越了感官上的美学意义，更闪亮在我们内心深处，滋养着我们的思想、情绪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