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建阳 支荣慧

“程门立雪”的故事在中国学术界可谓人人皆知。元祐八年（1093），福建建阳的游酢年过四十，已是进士出身的太学博士，仍好学不辍。这年冬天，游酢为了深入学习理学思想，便专程与好友杨时一起到洛阳拜伊川先生程颐为师。来到程颐家门口，听说程老先生正在闭目休息，两人不敢打扰先生，便在门口等候。等到先生醒来时，雪已下了一尺多厚。这就是流传千年的“程门立雪”的故事。游酢正是凭着这种勤勉好学的精神，尽得理学的真谛，成为程门四大弟子之一，并且位居其首。游酢学成南归，悉心传授理学，使理学得以南传，他成为闽学的先驱，被尊称为“道南儒宗”“闽学鼻祖”。

游酢，福建建阳麻沙镇长坪人。熙宁五年（1072），20岁的游酢行冠礼之后，离开长坪，慕名赴洛阳拜见程颢。程颢对这位风华正茂的弟子十分赞赏，断言“其资可以进道”。同年八月，程颢出任河南扶沟县知县，特意举荐游酢任该县教谕。从此，游酢学有专攻，成为福建闽北最早接受“洛学”的学者。元丰四年（1081），游酢又荐将乐杨时一道拜程颢为师。不到一年，两人同时告别老师。程颢嘱咐他俩把理学传向南方，目送他俩离去，怡然自得说：“吾道南矣！”游酢传播“二程”理学的主要功绩在于作《明道先生语录》，将程颢平时的言行记录整理成书。朱熹是游酢门生的弟子。朱熹后来成为“集理学之大成者”，整理的《程氏遗书》《伊洛渊源》等书，都采用游酢整理的史料。游酢就是程朱理学承前启后的重要代表。“若非载道来伊洛，安得传心到考亭”，明代学者苏章的诗句，公正地评价了游酢开闽学之先河的历史功绩。

游酢是著名理学家、教育家，但被世人忽略的是他在书法艺术上取得的成就。清乾隆丙午年，中国书法史上第一部草书字典《草字》出版，该书作者石梁认为游酢“书法极精，工书，更好挥毫，落纸如云烟。字有重书而兼收者取其变化，自成一家”。因此，他把游酢列为与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等人并称的宋朝320年间七位草圣之一。当代的《中国书法大字典》《草书大字典》等均有收入较多游酢写的单字草书，部分书法拓片今存福建省南平市博物馆。历代众多书法评论家肯定了游酢书法艺术，称其为国之瑰宝、世之奇葩。明朝书法家王铎在《拟山园帖》第一卷里，把游酢与著名书法家怀素、高闲、高宗并列。可见游酢的书法艺术成就之高。北宋是书法变革的时代，游酢把握了时机，在学中求变，不拘成法，敢于推陈出新。游酢草书笔画线条之间映带照应，气脉连贯，体势灵动。用笔灵活，使转委婉曲折，在转中含折，圆韵而遒劲。用笔铺毫抽锋，极富弹性，巨细收敛，变化无穷，匠心独运，擒纵得宜，极尽其妙。王羲之“作草如真”，这是指他用楷书的提按顿挫的笔法写草书，基本上字字独立，字画清晰。而游酢的草书笔法非常简洁，古法中的“藏头护尾”以及行笔中的种种顿挫，都被简省了。大部分线条都是出自中锋，即使特大的“来”字起止笔画也都是直来直去，十分简洁明快，不随世俗，时出新意。虽有时点画不作连写，仍气脉相贯。游酢的草书上下承接，左右瞻顾，意气相聚，神不外散。字与字之间的贯气，主要靠上下字之间的欹侧斜正的变化，有揖有让，递相映带，有时靠势的露锋，承上引下，有时靠急速的回锋以含其气，在静止的纸上表现出动态美。神驰情纵，得心应手之间写出精神和气质来。笔势多变，“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心者，帅也。”游酢书法之妙，神采为上。笔酣墨饱，游心太玄，俯仰自得。或气势磅礴，或蕴藉风流，或纵横驰骋，或龙腾虎跃……信笔所之，挥洒自如，书写出光照千古的神品、妙品和能品。游酢草书奇谲多变，幽深难测。他创造性地将草书推向“飘风骤雨惊飒飒”难以蠡测的境界。他那风驰电掣般的书写节奏，摄人心魄，扣人心弦，产生征服人心、出神入化的神奇效果。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游酢狂草似抒情诗、交响乐、霓裳羽衣舞，是集众美于一身，令人叹为观止。游酢的草书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通风。妙在线条的粗细强弱的交替，笔势的开合聚散的变化，字形的大小高低的错杂，构成虚实相生的章法效果。字字相插，行行相争，相争相插处互挤互拥，相让相避处又遥相呼应，磊磊落落，洋洋洒洒，体现出草书狂放、瑰奇、纵逸的艺术风格，浑然一体，尽显和谐之美。他在调和中指挥若定，胸有成竹，使作品能险而不怪，潇洒畅达，超然入胜，毫无雕饰，变化出于自然，新奇仍能守法。 他的草书极尽错综变化之能事，如落叶纷披，令人眼花缭乱，然片片落叶又极规则，规则中有不规则，视觉上是动的。细审之，每一字又静静躺在纸上，并不曾动却满纸盘旋、飞舞，内气充盈，十分的传情，十分的浪漫，激情不可抑止。

理学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思潮，尽管不是简单、纯粹的道家思想的改头换面，而是儒道合流或曰以道释儒的产物，即是在儒家学说的躯体之中，注入道家思想的灵魂。所以老庄思想对宋人潇洒风流风尚产生直接巨大的影响，一是老庄的尚无为思想；二是老庄的尚自然思想。正是对自然、无为思想的这种推崇与追求，才使宋代文人们竞相风流倜傥，并进而使游酢书法艺术亦以潇洒纵横为美。游酢崇尚自然思想，是老庄的基本思想之一。“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处处时时均须以道为本、循道而行。这种自然无为思想，直接对书法艺术的潇洒风流产生催化和驱动作用。同时，游酢在潜心研究理学的同时也涉猎禅学，在禅学中深受禅的影响。因此他的书法也充满禅的灵气与觉心。以此唤起欣赏者的生机和灵感，富有禅性的书法必然是圣洁而高尚的。风格即人， “心正则笔正”，游酢草书正是他高尚人格的反映，如清泉一般澄净透亮，笔笔清新干净。

令人遗憾的是，游酢的草书受到整个宋代尚意书风的影响，他的作品明显地烙上当时书风的影子，这是时代造就的，这也正是游酢不能成为在中国书法史上像王羲之、董其昌等一流书法大家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