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万家灯火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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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陈莉

长时间没有写字了,特别是怀念的文字,可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得记录下来,生怕一些记忆会在脑海里模糊,可牵连着回忆的话语句句沉重,提笔就心痛,悲伤如鲠在喉,吞吐不是。以为会过去,以为时间久了会释怀,然而,亲人的离去,就像在我的生命中陡然出现的一个缺口,无法弥补,触即悲伤。

我于是一边回忆,一边流泪。

父亲离开我已经快一年了,可我总觉得他还在,常常会梦见家乡的几间老屋和院子里一地斜斜的阳光,屋后的老榆树和那口父亲挖的井,顺着梦里发光的藤,推开老屋那扇门,很容易地就看见了我的父亲,他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锅铲,转过头来对着我微笑。这一切,就像是电影场景,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父亲就坐在老屋的院子里,就站在灶台边,就等在我回家的路上,就在那里。

在记忆里,却只在记忆里出现。

我知道,父亲已成为我生命的过往,脑海里声音还在,笑靥还在,日月星辰都在,只是倾我所有也换不回的是父亲鲜活的生命,他永远不会在了。我常在仰望夜空满月时,会心生悲伤,在看见一片枯叶从树梢倏忽飘落时,会心生悲伤,甚至,不经意看见手机里父亲的照片,或经过父亲病时扶过的公园栏杆,都会瞬间泪满眼眶。父亲走了,我才忽然明白,原来以为生命中的安稳长久笃定的亲情,真的有一天会离散。

关于父亲的记忆,寂静清晰。

儿时的印象里,父亲经常晚归,总是携一身冷冷的风雪,然后魔法似地从军棉大衣中掏出带着体温的芝麻饼、小鸟水哨、丝绒头花……那时40多岁的父亲,在小小的我看来,是那般高大,最爱被他扛在肩头,仿佛骑在高山的脊梁上,一伸手就可以够着天上的云朵。

记得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倚在门边,指着天空飘下的雪花说像一片片鹅毛,父亲站在我身后惊喜万分地一个劲地夸我,我仰脸看见父亲,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笑脸,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如那天的雪花一样安宁恬静。

如今,父亲静静地躺在云端,我却怎么也够不着他,长大后才明白,父亲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只要还在我的身边,就是一种精神守望和寄托。

父亲是孤儿,爷爷在父亲12岁的时候去世,奶奶没有挺过艰难时期便撒手人寰。听老一辈的人经常提及,爷爷年轻时曾被推荐并考入军校,却因思想保守的太爷爷一句“父母在,儿不可远游”而放弃了大好前程,最终选择留下来,然而这一留,命运陡转。

这些往事,在父亲病后,有一次陪着他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待做CT时,他又一次详细地与我聊起,这次长聊也是我有记忆以来,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与我讲得最多的一次。我说,如果爷爷那个时候去了军校,可能就没有哥姐我们几个了,他听后笑得像个孩子。关于爷爷这一生的遗憾,我想,同样也是父亲心头最大的遗憾吧。

幼小的父亲很聪明,没钱入学的他常常趴在学堂的窗户外偷学,后来善良的老师索性把他领进教室,让他免费旁听,尽管如此,父亲成绩优异连连跳级。成年后,父亲做了几年民办教师,又当了几年会计。当然,有些往事,都非我眼见,亲历的我与父亲之间的往事,有一桩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年,父亲送我到合肥上学,陪着我交完学费、食宿费以及购买所有生活必需品后,为了尽可能给我留下更多的生活费,他将口袋里的钱一分不剩全给了我,而自己却在桥洞下睡了一夜,母亲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泪如泉涌。

父亲对我们的爱从来都是不外显的,甚至平常看来近乎淡漠,然而作为子女的我们,何尝体会不到他朴实且沉默的父爱。在我们都陆续成家立业并小有成就后,父亲总是颇为自豪地向身边的亲戚朋友表达,我们这些孩子,才是他一生最大的成绩和骄傲。

2019年4月,一向身体健硕的父亲被检查出严重的疾病,哥哥电话里泣不成声地告诉我时,我正在南京出差,那一天我恍惚如游魂。夜里,在宾馆的房间失声痛哭。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有一天真的会老去,真的会离开我们。

一向倔强的父亲病后变得很听话,检查、手术、住院、吃药,甚至是最后需要气切,插各种管子,他都一概任由我们安排,有时他还会宽慰医生,让他们放心施以任何治疗手段。父亲气切后就再也没能讲话,直至离开。

我常想,在父亲病后这一系列治疗中,我们的决定有没有犯错?如果当初采取保守治疗,父亲的病是不是就不会进展得这么快?如果手术后坚决不让父亲一个人回老家,而是留在我们身边好好疗养,是不是就不会导致复发?如果那段时间不让父亲去医院放疗,是不是就不会加速病情?……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自责不已。可关乎生死的所有决定,无论怎么选择,大概都会留有遗憾,人生有太多不是我们情愿却不得不承受的,不管我们怎样挽留,生命所指向的结局终将是一片寂静与荒芜,我们无力阻止或留下什么,今天回想起,或者唯一值得宽慰的是,我和哥姐们拼尽所能,从死神手里将父亲抢回了4年43天。

父亲扎的纸风筝,还挂在老屋的墙上,连同他平凡的一生被永远搁置,这个春天来时,家乡的旷野间再看不见我的父亲。他如今留在子女们工作生活的城市,静静地躺在太湖之畔,离家乡很远,却面朝着老家的方向。

2023年5月27日,我握着父亲的手,从温热到冰冷,父亲的生命从此归于沉寂,却在我余生的日子里不停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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