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强
很厚的土坯墙上,被和了麦草的泥巴涂抹得精光平整,如果刷上白石灰,根本看不出墙内是用泥土堆砌而成。墙上楔入一枚大铁钉,爷爷总是习惯性地将一顶草帽挂在上面,圆圆的草帽就像古老的唱片一样定格在那里。草帽在“时光机”里开始转动,流淌出一幅幅难忘的画面,童年的歌谣从音符般的麦秆间轻缓地跳跃而出。
我很怀念童年的雨季。那时,放学时间经常下起雨,无论是磅礴还是细密,透过窗户,透过阴沉沉水蒙蒙的空间,总有爷爷熟悉的身影默默伫立。他戴着草帽,拎着小雨靴、雨披,等着放学的铃声。孩子们都涌向教室门口,爷爷顺机挤了进来,帮我穿戴整齐,然后提着我换下来的鞋子,牵着我的小手走向茫茫的雨雾。
我的草帽和爷爷的一样大,足以遮住漫天的雨帘;小雨靴比爷爷的要新要亮,给心里带来满满的虚荣感。看着好多孩子用书包遮在头顶,冲进雨里,或者和父母一起撑着那种笨重的黑布伞,我突然觉得很享受这种雨中的感觉:雨花在帽檐奏响美妙的旋律,小雨靴在雨水里穿越前行,冷风不时吹动雨披,哗啦啦作响。此时,爷爷在风雨里慈祥地微笑,那种爱的包容,那种贴心的温暖至今挥散不去。
除了冬季,草帽是爷爷贴身不离的伴侣。那是用麦秆压平,用细密的白线一圈圈穿织,均匀叠压而成;分为帽顶和帽檐两个部分,做工很精致。刚买回来的草帽,黄灿灿的,散发着麦秸的清香。草帽的下方有一根白色的系带,朴拙而大方。爷爷就戴着这样的草帽,在农田里辛勤劳作。
多少次,我看到他在热辣的阳光下除草,不时弯下腰来,用布满老茧的手揪出藏在庄稼根部的小草,汗水从额头渗出,顺着帽檐,贴着脸部滴落下来。
多少次,我看到他摘下草帽,坐在树下小憩,紧握着草帽的边沿,一边扇风,一边松松上衣,用手擦去脸部的汗水。回到家里,将草帽挂在墙上,爷爷也趁着吃饭时间和午休时间歇息歇息。
在我12岁那年,奶奶突发脑溢血去世。好长一段时间,爷爷心情悲痛,他用繁忙的农活来麻木自己,每天很晚才回到家里。放学归来,匆匆吃过晚饭,写完作业,我就去田里和爷爷待着聊聊天。爷爷最疼爱我,我也心疼爷爷,我愿做爷爷的“小棉袄”。
记得那时是麦收季节,爷爷脾气很犟,从不轻易开口求人,多年的生活生产经历,磨砺出他坚韧的品格。我赶在暮色四合之际,来到了爷爷的麦田。
远远地,爷爷那顶熟悉的草帽在麦浪里晃动,朦胧的月色下是爷爷倔强的身影,他独自收割、捆扎,独自装车、拉运……
经过日晒雨淋,爷爷草帽的色泽逐渐暗淡,就像场院的麦垛日子久了变成灰色,再仔细去看,帽顶内部甚至可以看到汗渍的痕迹,染黄那些细密的白线。除非开线或者有了破洞,爷爷不轻易买新的草帽,倒是我那顶草帽,只有下雨天戴戴,还算完好如初。
童年的雨具被不断翻新的雨伞取代,麦收时节有了机械化的运作不再忙碌,耄耋之年的爷爷戴着他的草帽去了很远的地方……岁月尽职地完成着它的“杰作”,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能够留住的,唯有内心沉淀下来的美好情景。
这美好情景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借助美好的事物不经意间显现出来,就像早已不见踪影的草帽,还悬挂在心的枝丫上,不停地翻滚摆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