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清海

南音是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古汉族音乐之一，是中原古乐遗韵的乐种、古戏曲史上的“活化石”。古乐能流传至今堪称奇迹。

外公活到九十九岁，是村民们眼中的一个“奇迹”。

外公热衷于南音，村里村外有盛事或喜事时，都会请来演出班子，大唱几天几夜。外公便会拎着一张靠背椅子，步履匆忙赶往。总得到曲终人散，他才会哼着小曲、踏着月色、踩着长影归家。

当古老的南音遇见健硕的外公，“奇迹”呈双倍增长，逐渐烙上“传奇”的色彩。

外公的“传奇”在于岁月的洗礼并没有摧毁他的兴致，依旧执着南音的吟唱与欣赏，不论距离，不管风雨。只要走得动，他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戏台前，比城楼上的钟还要精准。

慢慢地，人们总会在演出开始之前寻找外公的身影，一些老先生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邀外公一起看演出。外公成了戏台前的一道“标杆”，风雨无阻，寒暑无碍。

对于一位八十岁老人来说，大概只想静谧、安稳地过完此生。可是外公却不一样，他八十来岁时仍骑着自行车，四处逍遥。舅舅姨妈们都不止一次地劝说：“年纪大了，别再四处折腾。”外公却性子一起，说：“你们是不是嫌我老了？我现在还骑得动，你们不让骑。等我骑不动了，就不用劝了！”

外公的执意最终胜过所有人的劝说，他依然我行我素地骑着自行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大舅舅那里，做什么？看演出，还是他酷爱的南音。舅舅姨妈虽“满腹怨言”，可望见外公那满足的笑脸，还有什么比老人心里舒坦更令人欣慰的呢。

外公的“奇迹”出现在九十三岁那年。

演出结束，外公拎椅归家。突来的中风，使得独步的外公倒下了，倒在回家路旁的一条小沟边。不知过了多久，好心人通报家人。

外公被送往医院。对于这位九十来岁的中风病人，医生肯定地说，即使好了，也会落下病根。

外公醒来后，与中风病人一样，左手与左脚不能自如地动弹。可是外公并不在乎，他还是一脸微笑，甚至有些庆幸。在他乐观的脸庞上看不出因为中风而有的忧伤，只有坚定的信念，仿佛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会好起来的！”

在医院的第五天，那是个清风习习的夜晚，五舅在睡梦中被沉重的喘息声惊醒，当他睁眼时，惊诧得无法说话，因为外公正吃力地抬着颤抖的左脚，那微微晃动的左手拼命配合着右手与右脚，已经移出病床三四步。

五舅跃身而起，扶住外公。一个劲埋怨：“怎么不喊人，你这样怎么走？”外公笑着轻声说：“我只是想自己上厕所，哪知还真移动不得了。”

第二天医生查房，被这事惊得目瞪口呆。一位九十来岁的中风病人，怎么可能？医生以为是“天方夜谭”。

一周后，又一个“奇迹”令医生惊讶，外公竟然吵着要出院。而出院的一个理由竟然是要去听南音，要去感受戏台前的那份喧嚣。

出院后，外公还真拖着左脚、晃着左手，又开始了追赶南音的节奏。他说：“既然走得慢，我就早点出发。”

记忆深处，那是一个盛夏酷热的夜晚。一群人围坐大槐树下，躺在石板上，冰凉的气息舒坦全身。而此时最让人心旷神怡的，是收音机里的一丝丝清凉的南音。外公说：“这南音可以与风扇相媲美。”一群孩童在悠远的曲调声中，迎着晚风，静静地聆听。

美妙的琴声，古老的箫音，人们其实早已醉于乐曲之中，即使身旁再热，心已是冰凉的了。

外公那闭着双眼，摇着脑袋，右脚压着左脚不停地点着节拍。想到这一幕，我心里便会浮现出外公那乐呵呵的笑脸。

在九十九岁那年，健硕的外公因为跌倒摔断了腰骨，随后去世。村民们都说，外公的长寿是因为他乐观的心态与执着的生活理想。

外公追寻了南音一辈子，如今每当南音飘入耳中时，我总有种熟悉的亲切感。那是外公的笑，是外公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