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鸿
《我想和这座城市明说》是一本关于泉州的有识有情的散文集,是含有评论性质与访谈形式的散文集。识即见识,情即深情,这本散文集的感染力即源于此。
“泉州”是散文集的主题与核心,也是它的高度与深度,更是它的起点与终点。“明说”是一种态度。明,在于内心的明亮,还在于对这座城市理解得明白。当然,尽管已然明亮与明白,它依然只是郭培明探寻家乡奥秘的某个状态与节点。
(一)
郭培明的深情是朴实、真诚表达之后的水到渠成与自然而然,是他依据现实生发的想象,非热爱不能拥有。时至今日,虽然蔡国强当代艺术中心已定址台商区秀涂片区,却不能否定郭培明设想的合理性,更难以忽视他寄托其中、鲜明可感的殷切。
纵观整本书,蔡国强是作者笔下着墨最多的人。蔡国强不懈地突围与进阶,令人感佩。然而,他从泉州这个文化母体中汲取的营养,为他几十年艺术创作提供的原动力,才是郭培明眼中最重要的存在。对蔡国强来说,离开中国到日本到美国,是为了回到祖国、回到故乡。这是郭培明勾勒出的一条线,也是蔡国强的成长之路。
郭培明的笔触,不仅指向土生土长、以泉州为根为本的历代泉州人,还指向蒲寿庚、蔡襄等与泉州有过交集的古人,以及那些与泉州有或深或浅交集的现代人。总而言之,他们都是与泉州有关的人。
年纪越大、诗情越是浓烈的洛夫被他写入《我只是把书桌搬到了温哥华》,只来过一次却叮嘱一定要保护好泉州文化遗产的冒怀苏先生被他写进《恨不重逢西街时》,登顶珠峰、用心慈善、律己甚严的王石是他眼中个性卓然的企业家……这一份份致敬,也是郭培明的清醒之见。
郭培明写许多人,不管那个人来自久远的哪个朝代,或来自遥远的哪个地方,其最终落脚点都与泉州有密不可分的关联。用文字走出去,需要襟怀,需要视野,需要敏感度,非所有人可以办到。
更重要的是,郭培明多方面地走出去,是为了让情感返回。正如他在《槟城街头听乡音》中所写的:“槟城拐角,遇见泉州,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走出泉州看泉州,因为视角独特、距离遥远,泉州更有一番别致的风味,关乎泉州的一切越发显得立体与清晰。在郭培明这里,走出泉州的方式,不仅在离开泉州在世界各地看泉州,还借到访泉州的外地人之眼看泉州,借此获得全新视角与崭新高度。
(二)
如果要给郭培明以作者之外的身份,那就是泉州这座城市的导游兼使者。对泉州的了解,在他是全面的、深刻的,故而多数文章有统领全局的襟怀,有精研一处的深度。
郭培明是异乡人来泉州游览时,值得信赖、交付己心的文化导游,他倚靠的是对泉州的任一风物、众多遗迹的发自内心的通透理解,为到访者打开一扇明亮、悠远、开阔的窗,窗外是泉州数不胜数、应接不暇的风光。更重要的是,郭培明是泉州文化的传播使者,他不仅有对泉州文化的感性认识,还有以此为基础的高度提炼与深度理解。
郭培明的卓然见识,在《剧坛再无王仁杰》中得到集中且深刻的呈现。谈王仁杰、谈梨园戏,更无处不在地谈着处处都在的泉州文化。在不长的篇幅中,作者把王仁杰、梨园戏、泉州文化三个层面紧紧浓缩于一处,三者是彼此独立的,更是互相包容、互相成全的。王仁杰不仅是单独的个体,还是不可忽视的文化存在。
行走城市倚靠的是自己的双脚,书写城市倚靠的是自己的笔触,热爱城市倚靠的是自己的赤子之心。发自肺腑、真切、不遗余力地表达,是散文写作的题中之义,更何况是关于家乡的写作?因此,郭培明从不人云亦云。
文化指向过去,更指向未来。在郭培明笔下,可以找到泉州的已然确证的过去,亦可从中眺望泉州的未来。洛阳桥、草庵、开元寺、宋代古船等文化遗产承载的都是泉州文化的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文化遗产从外在形态来看是固化的,从精神价值与文化分量来讲则是流动的,从不被时间拘束。
“要对文化遗产有充分的理解、宣讲,让大家认识到它的重要价值和意义,然后把蕴含其中的艺术、文化元素融入现代的生活当中,为我们当下以及今后的创造提供丰富的营养。”这是郭培明撰写此书的终极意义。
(三)
正因为遵循贯通古今书写泉州的前世与今生,正因为对泉州进行全方位的勾勒与多角度的描摹,郭培明才得以提炼出泉州这座城市独特的精神特质:烟火气与仙气的互相交织、持守与开放的并行不悖、传统与现代的兼容并包。这些特质的共同存在,才让泉州在许多非泉州人眼中是独特的、新颖的、深邃的、博大的,才让许多泉州人尤其是泉州籍艺术家拥有厚重的精神储备。
值得注意的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泉州籍艺术家,通过自己跌宕起伏、上下求索的艺术之路,在追逐梦想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城市的精神特质。因此可以说,郭培明在勾勒其艺术道路的同时,亦呈现出泉州活泛的、当下的、饱含温度的文化氛围。郭培明笔下的艺术家性情,已然不可忽略的风景。
黄坚生性散淡从容,一间画室、一壶茶、一支烟,即可让他遁入艺术天地里勃发不已。与此同时,他不断淘汰旧我,从花鸟到山水、从剪纸到摄影,每次个展都是他不落俗套、推陈出新的证据。
朱守道博采众家之长,融合魏碑的雄强与宋明文人书法的清丽,形成清新自然的特色。其眼界之开阔、视野之独特、前行之矫健、情感之投入,为同时代书法家少有。
李亦园因主持南澳泰雅人的田野调查,与同事挺进大山深处;从事东南亚华人研究时,进入马来西亚砂拉越,进入伊班人村落,遭遇诸多未曾预料、无法测度的突发事件,时常陷入困境之中。
潘耀明待人以诚、待文学以诚不是一时的,而是与生命长度等同的坚守与追求。对名家大师,他充满敬意,以真诚与好学赢得信赖;对同辈或年轻人,他同样充满真诚与热情。
郭培明的评述文字,是他这本散文集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报人的敏锐感觉与高明的整合能力,在他笔下尽显无遗。有态度地展示、有情感地传递、有学识地沉淀,故而,他的评论耐人寻味、值得品鉴。
(四)
南音,又称“泉州南音”,被誉为“中国音乐史上的活化石”,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乐种之一。郭培明认为:“南音是时间的艺术,南音唱词发音用的是闽南话,这种中原古音至今鲜活,让我们可以思接千载,对话古今,感受民族文化脐带的搏动,也理解古人的喜怒哀乐与风花雪月,进而领悟从前车马慢的美好,调节一下风驰电掣的闸门,提升一下日益干枯扁平的美感。”
南音是丰富的,泉州更是丰富的,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说,这取决于泉州历史的悠久与泉州文化的深邃。郭培明的诠释与言说,是泉州文化传播道路上的一个“中转站”,它将启迪更多人加入关注泉州、宣传泉州的行列。
从容、沉稳、淡然、优雅,是郭培明散文语言的特点,这与他的学养有关,更与泉州这座城市给予他的影响有关。几十年写泉州的他,本就是泉州文化流动的富含生气的一部分。写着,写着,他就融入泉州;写着,写着,他就从泉州走出来。不管写或不写,他都与泉州有着命定的、解不开的情缘:泉州,是他的来路;泉州,是他的呼吸;泉州,是他的命运;泉州,是他的归宿。
不同的人,与故乡大地寻求呼应、确认亲缘的方式各有不同。在郭培明这里,书写泉州的路径是多元的。作为资深媒体人的他,首先在报纸这块阵地上,为挖掘、整理、宣传泉州,发出响亮的声音、提供必要的便利。其次,在访谈、交流,在与请进来或慕名而来的众多名人的倾心沟通中,或随意或严肃或轻松,归根到底谈的都是泉州。第三,则是几十年来从未断绝的散文写作。这些文章,无论在哪个地方、什么平台发表,他都力求“我手写我心”,发出关于泉州的声音。
《我想和这座城市明说》正是三种路径的兼而有之。路径越是多元,所得越是深邃,对泉州文化的源远流长与博大精深就认识得更加明确。这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与深度,他独有,因为深情与热爱;这是泉州这座城市应有的包容与深邃,别的城市不一定有,因为大陆与海洋从未断绝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