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到虹桥前的时候,似乎已在梦里千百次地与之擦身而过了。
沱江岸边寂寂的跳岩,回龙阁前迷朔的烛灯,碧水泱泱的东门井,苍苔深深的接官亭,夺翠楼前紧闭的朱漆红门,每一处苍老、潮湿而又迷人的诗一般的即景,都在凤凰风清日和的午后展示出古朴的美。
红色砂岩砌成的城墙巍然伫立在沱江南岸,作为小镇主要通道的青石板路由东贯西,石板在烈日直射下泛出一层温润的光釉,那种翠绿仿佛积蓄了千年,摧枯拉朽一路迤逦逼人而来。
城楼还是古时的城楼,锈渍斑斑的铁环印证了沧海桑田,然而城楼下反复弹唱的却是现代流行小调,那带着爵士曲风的自弹自唱幻化为风中的一串音符,定格在苗族阿妹耳边飘坠的银环上。
路边小摊满满当当地堆积着极富特色的织锦、蜡染、银饰,弄堂拐角都会坐着一两个兜售凉薯的老妪,她们身着民族服饰,静静地绣着花,偶尔有感兴趣的游客询问,她们便从容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与其交谈,淡定淳朴的表情与古镇不谋而合。
巷口有很多纯手工制作的姜糖作坊,金灿灿的姜糖在作坊工人的反复拉扯下慢慢呈现条状纹理,隔得很远也能闻到一阵浓郁的甜香。
沱江是凤凰的母亲河,清浅的江水穿城而过,江面静得甚至带点仙气。城墙边的河道极浅,水流悠然,清澈得能看到柔波里摇曳的水草,试着把手探进江水,立刻唤醒一阵清凉,让我顿时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里的诗句。
江上往来的渡船很多,江心泊着一艘装饰考究的画舫,当载着游客的渡船靠近,舫上的男子就会擂起隆隆皮鼓,舫上的阿妹便会踩着鼓点唱起山歌。当地的男女老少都是对歌好手,我们的船一靠近画舫,艄公便饶有兴味地跟阿妹对唱起来,在众人震耳的欢呼声中船已摇过万名塔,欸乃着向虹桥而去。
由北城墙原路返回的时候,我看见墙根站着一个卖花环的少女,头上缚着一簇紫蓝野花,皮肤黝黑,却有一双清莹如水的眸子,她独自低低地哼着小调,十个手指在花束间不停地交错,不过一分钟就编成了一个花环。她朝我招手微笑,我看她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便问她为何不去念书而在这里卖花,她说是为了补贴家用,趁着学校午休空隙出来赚点小钱。
卖花环的少女对我说:“我们这儿有个风俗,晚上到沱江边为家人放一盏荷花灯便可以保佑家人一生健康平安。”看她小小年岁便为家人生计劳累,我答应晚上再来找她买荷花灯。挥手作别的时候她快乐地唱起歌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笑着说,她叫“翠翠”。
当晚,我如约在翠翠那儿买了荷花灯,江风很大,那盏带着美好祈愿的荷花灯,经过跳岩打着旋儿向下游漂去。在荧荧的烛火中,我看见少女鬓旁的蓝色花簇幻化成墙衣里鲜活的记忆。
是的,沈从文笔下的翠翠走了,记忆中的渡船也不再靠岸,岁月溶进沱江缓缓流向远方,凤凰,又在城楼下苗族阿妈手中密密细缝的荷包里渐渐隐成了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