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是拉着母亲的手,去十里外的场镇赶集。赶集本身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割猪草、割牛草等劳动,隐隐还有在热闹拥挤的集市上让母亲给我买个气球或一颗糖的希望。
那时,从家到场镇的空间距离是我能看到的整个世界。场镇上蜿蜒着唯一的一条像问号一样的几百米长的街道,街道的两边摆着各种摊位。每次跟着母亲在集市上挤来挤去,我总是紧紧拽着母亲的手,生怕一不小心挤丢了。然而,眼睛却变成了翅膀,在人群的缝隙间轻盈地穿梭飞翔,一会儿栖息在某个穿着好看衣服的大人或小孩身上,一会儿栖息在某个摊位上。
特别是那些敞开的乌漆漆的木门,门上有着厚厚的包浆,门框和两侧的墙壁包裹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中。米粉、包子、馒头的香味丝丝缕缕随着烟雾一起飘出来,进入我的鼻孔。那一扇扇门俨然成了我眼中的天堂,遥不可及,而又无比向往,令我迈不开脚步。每当这时,母亲总会用力一拽,我只好跟着母亲继续向前挪动脚步。
后来我离家读书、工作,在小城定居、生活。小城四通八达延伸的公路每一段都比乡里的街道更宽更长,到处都是超市,各种店铺、菜市场。每次回乡,匆匆而去,匆匆而回,那点燃一根火柴可以走上三个来回的乡场被我彻底抛在身后。
前几天我们回乡吃酒席,母亲说想去集市上买豌豆种,说城里卖的没有乡下的好。于是我跟着母亲,重温了一次赶集的味道。街道还是同样的街道,几十年的时光,没人把问号拉直拉长。两旁的房屋刷白了些,木门多数未变,摊位依旧,赶集的多是中老年人,明显不像小时候那样拥挤了。
母亲疾步向前走着,不停环顾两旁,看有没有她要的豌豆种。我跟在母亲身后,眼睛依然长着翅膀,到处打量,但无论在哪儿稍作停留,总会迅速回到母亲身上。走着走着,我灵机一动,掏出手机,蓦地叫了一声“妈”。母亲回头,我一边说背挺直一点,一边迅速按键拍照,将母亲和集市定格下来。旁边一个女摊主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盯着我们善意地哈哈大笑,可能是笑我人到中年犹未褪去的顽皮,又或许是笑母亲“被捉弄”时呆愣的样子。
终于看到专门卖种子的摊位,母亲站定,询问品种,拿起豌豆种仔细看了看,然后不说话放下后继续往前走。我问母亲:“豌豆种不都是一样的吗?”母亲说:“这个看上去不太好。”我心中暗想,这不大的集市莫非还有别处在卖?等会儿说不定得返回来买。结果,走到集市的尽头,我竟然看到还有两处卖豌豆种的摊位,母亲对比了价格,在一处摊位上满意地称了一斤。虽然母亲已进城居住多年,但她在赶集时仍然同年轻时一样,不忘货比三家。
童年倏忽而过。一眨眼,母亲已是耄耋之年。时光如梭,我不知道余生还能陪母亲赶几次集,但我能肯定的是,每一次赶集都会在我脑海里定格成一幅幸福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