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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版:万家灯火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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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啊”

●倪怡方

“姆啊”是闽南人对伯母的称呼,从小,我家里也有一位姆啊,她和我们的亲戚关系,我们姐弟妹三人是朦朦胧胧的,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我们叫得亲切,姆啊回应也很自然,就这样,一叫就是几十年,就这样,一叫也就是一辈子。其实,我们真正的伯父、伯母是在香港,这是我们成年后才知道的。

我们的姆啊个子不高,宽额头,扁鼻子,梳着个大背头的发髻,常年穿一身不是灰色就是蓝色的大褂衫,虽然相貌不怎么好看,但是和蔼可亲,脸上永远呈现一副灿烂的笑容。

1949年以前,我父亲搞地下工作,以教书身份作掩护,姆啊的儿子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20世纪50年代初,我父母亲结婚,随着我姐的出生,姆啊来到我们家,就这样,从泉州到福州10年,然后一起到漳州华安山村4年,再回到泉州,她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20年。

姆啊很善良。她待人真诚,出入逢人都热情打招呼,不管是在福州机关大院或是山村农家,谁家有困难的时候,她都乐意搭把手,因此与左邻右舍关系处理得十分融洽。她和我奶奶也相处和睦,简直比妯娌还亲,从这也可窥见姆啊为人的亲和力之强大。

姆啊很勤劳。她心灵手巧,特能干,如蒸年糕、包粽子、搓圆子,无所不会,包括向北方人学习蒸馒头、擀面条,包饺子,依样画葫芦,八九不离十。她照顾我们每天准时上学,把我们家拾掇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让我们的父母亲能够全身心投入工作,用现在的话来说,真的是劳苦功高。

姆啊很聪明。虽然她没上过学,不识字,但天资聪慧,将我母亲交给的每月菜金管理得有条不紊。那些年在省城,不懂普通话和福州话的她,居然能畅通无阻,让我们深深地叹服。她虽然不识字,却能把年轻时听过的高甲戏、梨园戏唱段模仿得惟妙惟肖。

也是从童年时开始,我们就从姆啊口里了解到《连升三级》《陈三五娘》《李亚仙》《桃花搭渡》《管甫送》等戏曲,对“大鼓宋”“痟罗溪”等当年名角的名字都耳熟能详。久而久之,我们几个不时也会跟着姆啊的腔调哼上几句,很是有趣。

姆啊很勇敢。她从旧社会走过来,经历风雨,见过世面。记忆最深的是姆啊两次不慎摔倒,一次是爬上窗台擦玻璃,一次是凌晨三点多去菜市场排队买凭证供应的鱼肉,前者腰椎受伤,后者脚踝受伤,卧床休息时,却不曾听到她因疼痛而发出呻吟,没等伤好利索,刚刚能动弹,她就又生龙活虎地忙个不停,让我们着实感佩不已。

姆啊的身世,是我们长大懂事之后,零零碎碎从她的口述中了解到的。她出生在一个中等富裕人家,娘家几个哥哥早年过南洋,是菲律宾“番客”,她年轻时嫁了个“番客”,他们两情相悦、恩爱有加,可叹的是她丈夫因肠炎不幸去世,他们没有生育儿女,后来的儿子是抱养的。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还培养他上了名牌大学。

姆啊经常念叨,她与我们家有缘,我姐出生没几天,她来到我们家,一见到我妈的面,就很投缘,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一般,格外亲切,当即表示不计报酬就留下了。这一待,就是将近20年。直到我姐高中毕业,姆啊舍不得她一个人上山下乡,主动提出带我姐回她老家插队落户。直到我姐参加工作,姆啊经常来往于老家和我们家之间,到了我女儿出生,她还来伺候我妻子坐月子,在我们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我的同学、知青伙伴、单位同事,凡是认识她的,也都开始跟着我们亲切地称呼她为“姆啊”了。

就这样,她俨然成为我们家庭中不可或缺的成员,名副其实的亲人。每逢春节和她的生日,我们全家都会去探望她,带上红包、水果、土特产品,带上我们一家人真诚的祝福。见面的时刻虽然短暂,姆啊往往激动万分,拉着我们几个的手嘘寒问暖,说个不停,临别时常常热泪盈眶,巴不得我们多逗留一会,现在忆起,我们也是心潮起伏、泪流满面。

2004年初夏,姆啊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享年九十有三,那天我们全家前往送别,唯独我,不巧正在首都机场候机,准备飞往法国巴黎,未能前往送几十年来疼我爱我的姆啊一程,成了我永远的痛。

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不堪回首,历历在目。屈指一数,姆啊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

此时此刻,写下这些文字,谨以表达我对姆啊绵绵不尽的怀念和难以言表的感恩之情。

亲爱的姆啊,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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