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荣
2024年，是清政府批令蚶江与鹿港正式通航，在蚶江设海防官署，为清朝的“泉州总口”240周年，再过两个月，第十八届“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也将来临，我又来到蚶江后垵澳古渡口，任思绪再一次穿越历史烟云。
放眼望去，深灰色的土滩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面前，曾经是金黄遍野的沙滩，盛产俗称“魁蛤”的蚶，半月形的海滩即使满潮也风平浪静如流淌的江，许多人来到这海边竟以为来到江边，“蚶江”就成了这里约定俗成的地名。
这里曾经是百舸争流、万帆穿梭的港湾，历史沧桑加上防洪海堤的建造，淤积成这片远近闻名的养蛏基地。只见石板块组成的古渡静静地躺着，伸向海中，身后的巨石被用水泥凝固成为平台，迎接着四面八方的客人。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走到古渡尽头，牵手说着悄悄话，又坐上小船到海上游览嬉戏。
土滩慢慢地被奔流进来的潮水淹没，由远而近的涛声，似乎演绎着200多年前的盛况。
两岸人民自由通商，成就了一段同根同源的历史，多少船只穿梭于两岸之间，互通有无商业往来，友谊甜蜜而丰满。鹿港承接着把大陆运来的陶瓷、日用品、茶叶、布匹源源不断地撒向台湾各地的枢纽港作用，成为台湾岛第二大镇，又把当地盛产的大米、水果、鲍鱼、白糖、中药材满船满舱地发送到蚶江，再由蚶江配送到安海、青阳、衙口，远至同安、厦门。
当时行郊百余家，对渡运输船只300余艘的蚶江，逐步成为大陆对台通商通航的中心港口，并引起清政府的重视，在1784年（清乾隆四十九年）批令蚶江与鹿港正式对渡贸易，接着设海防官署，为清朝的“泉州总口”，统辖泉州一府五县的对台贸易，蚶江与鹿港对渡进入历史的辉煌时期。
两岸同胞共同创造了海上泼水。农历五月，时值春夏之交，阴雨绵绵，闷热异常，瘟疫滋生，村里怪病蔓延。来自鹿港的阿鹿身上也长满痱子和小脓包，奇痒无比，用尽民间验方仍不见起色，村里人不知如何是好。
蚶江有一项称为“采莲”民俗。初五这天，热毒攻心、酷热奇痒的阿鹿仍加入采莲队伍，与蚶江的阿狮扛着龙头，走在前列。采莲的最后，需到海上冲洗龙头，意为洗去一年的污秽，阿鹿阿狮扛着龙头驾船直奔海上，迎面正休渔洗船的小伙用戽斗泼洗龙头，不小心泼到阿鹿身上，热毒攻心、奇痒的感觉顿时似有所减轻，阿鹿遂从海上淘起一桶海水，从头上一灌而下，痛痒消失了一半！于是请阿狮帮他冲灌，痛痒顷刻间奇迹般消退。水声伴着爽朗的笑声，周围船只上的小伙壮汉似有所悟，一个个加入泼水的行列。一群人又从海上返回村里踩街庆祝。这是传说中的蚶江海上泼水的起源之一。
蚶江还有一项民俗，每年端午，人们将敬奉在“五王府”中的“金再兴”号神舟拥迎到宫口，进行整装、祭拜，然后簇拥到古渡口，举行“护驾开航仪式”（俗称“放王爷船”），预示自此一年内有“海神爷”的保护，海峡两岸对渡船只会安然无恙。蚶江与台湾鹿港两地民众身着节日盛装，在海上祈求风调雨顺。一天活动下来，喜庆中带着几分疲惫，兴奋之余，小伙子舀起海水往身上淋，围观的同伴见状，也看样学样，继而舀起海水互相追逐泼洒起来，把活动推向高潮，几经沧桑逐步演变成今天的海上泼水习俗。
以蚶江海上泼水为核心的“闽台对渡文化习俗”，经历了萌芽期、旺盛期、断续期、中断期、复兴期。20世纪60年代后，“闽台对渡文化习俗”中最有特色的“海上泼水”活动面临“绝迹”之危。时任蚶江镇文化站站长的林祖武先生继发现“对渡碑”等重要文物后，致力抢救“海上泼水”这一独特的民俗活动。
1988年6月28日，正逢蚶江“忠仁庙”关帝诞辰之日，林祖武极力倡导民众把关帝爷诞辰之日定为“蚶江鹿港对渡纪念日”，举办规模盛大的闽台传统海上文体活动，“海上泼水”民俗活动就此复兴。从此，“闽台对渡文化习俗”异彩纷呈，蚶江海上泼水活动也越来越多地引起人们的关注。
1999年端午节，蚶江和台湾彰化县和美镇联袂举办“海峡龙舟竞渡邀请赛”，中断已久的“闽台对渡文化习俗”恢复了“海上龙舟竞渡”和“海上泼水”项目。2005年开始，台胞企业“名流”制衣有限公司董事长林清阔先生赞助举办“名流杯”龙舟赛，掀开“海上泼水”和“海上龙舟竞渡”赛事新篇章，为“闽台对渡文化习俗”的薪火相传注入新的活力。
时任福建省文化厅社文处处长的王晓萌长期关心这项活动，每年他都到场指导、祝贺，因此也就成了许多石狮文化人的挚友、深交，成了蚶江海上泼水活动的知音和支持者。
2006年，时任福建省文化厅副厅长的范碧云慧眼识珠，第一次听取汇报后当即答应主办这场盛会，并召集相关专家论证，最终确定节庆名称，成就了2007年的首届“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实现民间自发向政府主导的转型。
2011年，第五届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举行。端午节来临之前，喜讯连连：
5月15日，在中国品牌节庆颁奖盛典上，“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荣膺“中国最具地方特色民俗节庆”称号；
5月23日，“石狮闽台对渡习俗”被国务院正式确定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这在石狮的文化史上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年，“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被列为第三届海峡论坛闽南文化节系列活动之一。
年年相约端午，两岸同乐，人走茶不凉，留下对渡的歌，留下相拥的台，留下海上泼水的情，留下缠绵的思念。夏天一到，这里就是相约泼水的海。这里仍然有千船万帆穿梭往返，只是古渡换成了万吨码头，固定舞台与万吨巨轮，壮观的龙门吊与飞翔的白云相会在蓝天下，诉说着心中的喜悦。
紧随“蚶江-鹿港”的商贸对渡，大批大陆人通过蚶江进入鹿港后，辗转分布到整个台湾岛。每年都来参加在蚶江举行的“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的台湾参访团执行长蔡崇熙先生，在石狮市博物馆闽台族谱中，找到了他的“根”，大陆是台湾同胞祖籍地的事实无可争辩。他在文章中写道：
“故乡，这个各自拥有，却共同相识的陌生地方，如同一棵永不老去的没有年轮的树，已深深刻镂在世世代代游子的心中。
那一夜，康熙四十二年的某晚。皓月风静，家住泉州晋江关外东石乡卢内房一位年约三十的年轻人，将故乡装入行囊，拎着药袋，从蚶江搭着航向台湾的船，悄悄踏上鹿港的土地，开启他的天地。从此，66岁的人生，留下九个世代的子孙，年年遥望着梦已依稀的故乡——这是我家故事的开始。
我在鹿港是三代的长子、长孙、长曾孙，备受曾祖父疼爱。光绪末年，曾祖父曾渡海返乡祭祖，1957年八十高龄谢世。
孩提岁月，常听他讲起不靖的往事。童稚无知的我，无法体会当年渡海的艰辛与求生的甘苦。但‘晋江’二字，成为全家清明扫墓时的寻根墓碑标记。‘蚶江’两字，在遗忘儿时老人家膝下无数故事中成为我唯一记住原乡的名字。”
蔡崇熙先生是个作家，感情丰富而细腻，他还这样写道：
“2022年9月13日，九四高龄的母亲，笑离人间。父亲早逝，妻子先走，母亲又回归父亲身边，这时才深深感觉自己将成为‘孤儿’而心生悲切。好在世上还有石狮，随时展开双臂欢迎我。待叶落归根，我希望在石狮终老！”
2007年，他第一次踏上蚶江古渡石板时，激动得潸然泪下，那种“喊一声蚶江，叫一声娘”的悲切，以及2023年第十七届“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后，我俩再次重走古渡时，他希望石狮成为他终老的地方，那句“我要回家”歇斯底里地喷出胸膛时的呐喊，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促使着我根据他的故事，在第十八届“闽台对渡文化节暨蚶江海上泼水节”前夕，创作了一首歌曲。希望能搬上舞台，反映台胞的心声，奏响时代的强音：
踩上这古渡石板，
不禁热泪满眶。
我双脚颤抖，
心底的呐喊喷出胸膛：
喊一声蚶江，叫一声娘，
可记得东渡的大陆儿郎？
风高浪急九死一生，
闯荡鹿港。
携家辗转台湾岛，
保留着地道的闽南腔。
喊一声蚶江，叫一声娘，
我是他繁衍的子孙儿郎，
清明总把祖先墓碑，
细心描亮。
根在大陆不能忘，
那里有祭祀的大祠堂。
踩上这古渡石板，
不再跌跌撞撞。
我站稳脚跟，
心底的呐喊喷出胸膛：
喊一声蚶江，叫一声娘，
我要回家，谁也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