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父亲提议:“咱们明天一早全家去海边看日出吧?”这话一出,我的思绪顿然飘回到几年前,同样是父亲的一个念头,我去红塔湾看了海上日出。只是当时,母亲和妹妹因为困倦未去。而这次,大抵是缘于漫长的暑假太过无趣,她们很快便同意了。
翌日凌晨四点的微光中,我们一家悄然醒来,满怀对日出的憧憬,匆忙地梳洗拾掇一番便踏出门去。谁知刚才坐上车,父亲就轻描淡写地说,车快要没油啦,先去加个油。霎时间,我的心神都紧绷起来,忧心将会失约清早普照的光明。
从地下车库来到地面,发现这座城市依然平静地睡着,楼房的灯火还未亮起,街道上的人和车都稀少得很,只有转角处卖早餐的小店,为着自己的生计,升起一缕缥缈的炊烟。望向天空,只见凌晨的苍穹深邃如海,星辰渐渐隐藏起她们的舞步,天边是一体暗蓝色,不见生灵们欢悦地歌唱。看来,没有醒来的不仅是城市,连世界也不曾苏醒。
只是加个油的工夫,恍惚间,一抹流明透亮的光芒,仿佛林间的萤火一般闪过。紧接着,暗沉沉的天幕骤然亮起,镶上一圈淡淡的光边。我以为,今天的太阳可真是急切,没等我们到海边,就已然四处洒落着它的光亮。然而几年前并不是这样的,那时我们已到海边,等待许久,竟无法寻觅到它的踪迹。
着急的太阳,把我们本就波涛迭起的内心,逼得愈加汹涌起来,有一团热焰于其中炙烤着。父亲深踩油门,加快了行车的速度。如果说之前是怀着雅致的心情欣赏沿路风景,那么此刻的我们,几乎是在追赶太阳了。
去往海边最后的路途,车辆也渐渐变得多起来,直到红塔湾附近,眼前的景致令人惊叹不已——道路两侧已然被车挤满,人们都朝着光的方向张望着。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了个位置停下车来。下车后,我迅速把轮椅的马力加到最大,向着海洋飞奔而去。
走近海滩,只见前方一览无余的细沙,站着彼此摩肩擦踵的人群,在明霞的辉映下分明变作一个个林立的黑影,遮掩住层层叠叠的海浪。拥挤的氛围,让我颇有些不适。这还是五年前我来看日出的那个红塔湾吗?往日的此地,只有寥寥几个人,天空与海浪都清晰可见,而现在,黯然的影子充满我视线。
半晌,天空依旧是一片浅浅的蓝,可就在转眼之间,天与水的交界处悄悄绽放出一抹红霞。这红霞逐渐蔓延开来,它的光芒也愈发璀璨,照亮了天际的边缘。远处的海面上,荡漾起粼粼的波光,仿佛无数细碎的宝石,在水下翩跹地舞动着。
太阳,那光明的使者,永恒的火焰,于海面上探出头来。起先只是柔和微弱的,氤氲着烟波的潮气,染着一圈湿淋淋的光晕。渐渐地,她升起来了,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升起来了。她的光芒,沉默的坚石也无法遮挡,灿烂的光辉从两旁迸射而出。于是就在那短短的一瞬,游客们全都静默下来,举起自己的手机,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她跃入长空。
片刻,她终于越过高山,完全跳出了海面,万丈的光芒刹那间把眼前的一切染作金黄。这时候,不仅是太阳、云霭和海水,连身旁的所有人、连我自己,都成了光亮的了。挂上天空中的太阳,不再收敛她无限的能量,她的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看见两缕运动的火焰在其中流转。这下不单是我,所有来看日出的人都无法再直视这炫目的光,大多开始起身返程,预备着一日的工作。
新的一天开始了。
回家的路上,我不禁在想,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愿意像我们一样,舍弃自己的睡眠,来迎接这海上的日出?
想了一会儿,我突然明白,那太阳对每一个平凡人而言,都是希望的象征。这是比一切都更为宝贵的。当一个人在昨日的黑暗与困境中挣扎,忽然迎来这普照的光明,他(她)是否会泪流满面,从而再次紧紧拥抱生活?
日出时那拥挤的沙滩,让我想到一个词——朝谒。太阳是白昼的君王,是宇宙的圣者,我们是在参拜她,这伟大的尊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