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利香

时隔三十多年，父亲送我上大学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我是1990年上的大学，上的是一所师范大学，现在看来不远，但那个时候却不是很方便，没有高速，坐火车更不方便。我们一般选择坐汽车，要经过一条山路十八弯的长长的山岭，而且我会晕车，再加上那个时候的孩子几乎很少出远门，更不用说长期离开家。

因为家里临时有点事，我报到迟了一两天。父亲是个走南闯北的人，他很自信，说一定能很顺利地把我送到学校。记得报到那天是9月17日，汽车站下车后，父亲叫了辆三轮车把我送到校门口。正是中午，烈日当空，水泥路上酷热难耐。

我记得很清楚的是，父亲扁担的两头，一头是沉沉的被褥，一头是一个皮箱，里头装的是衣服、鞋子、书本、土特产等。我拎了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背了个书包，装的是小姑娘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一会儿，我就口干舌燥、汗流浃背了。我把东西往树荫下一扔，蹲在阴凉处对着父亲的背影喊：“爸，我真走不动了，让我先歇一下。”只见父亲把担子一撂，叫我等着，他往回走，把我的东西左扛右拎，我则在父亲后面空手紧赶慢赶跟着。

我望着父亲的背影，父亲的汗衫已湿透，紧紧贴在他的背上。由于长年累月地做挑担的活，父亲的背有些驼，裤脚早已卷到膝盖，严重的静脉曲张更加青筋凸起。这样来来回回，一程又一程，我实在不忍心，想搭把手，都被他无声地制止。我满脸是汗，好像还有眼泪，我不断用手抹着汗和眼泪，也不断地在裤腿上擦着黏黏糊糊的手。

终于到宿舍了，我的宿舍在22幢，安排的是老生宿舍。学姐们好像都挺老练的，而我莫名地拘束紧张。父亲一到宿舍，在带去的零食里，每人一大把，往她们床铺上放。还用他不大正宗的普通话，一个个拜托过去，请他们多多关照我，说什么孩子从没出过远门，监督着按时吃饭，生病了能陪着去医院，有困难了能帮忙啥的。我站在一旁，坐立不安，尴尬至极，也根本阻止不了父亲。

接着，父亲给我支蚊帐、铺被褥，我看着父亲蹲在床铺上忙这忙那的背影，不由得又湿了眼眶。突然他回过头来叮嘱我：“你妈说晚上要盖好被子；你妈说你胃不大好，三餐要按时吃；对了，你妈特别说了，还要好好读书，不要到处乱跑；你妈还说……”他好像只是一直在转述。父亲一向话不多，那天我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其实，我从小就什么家务都会干，挂蚊帐、铺床收拾之类的更是小儿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舍不得出远门在外的女儿，更想有个理由跟女儿多待一会儿。

终于整理好了，父亲无意识地拍了拍被褥，起身，突然沉默了。走到门口，他突然塞给我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然后说：“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别太想家，没钱了就写信。”我要送他，送到门口，又把我推了进来，对我说：“老爸是老江湖了，走南闯北的人，别担心我。”我倚在门框旁，看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眼泪也忍不住簌簌地流下来。我打开父亲给的那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一小捆零钱，用一根牛皮筋扎着，有好几十元。

也许是父亲的嘱托，几个学姐都很照顾我这个学妹。后来她们也一直羡慕我，说：“你爸真好，肯定宠着你。”我说：“是的，我还有两个弟弟，我爸一直都宠着我。”

父亲送我上大学是一段很特殊的亲情旅程，在后来离家的日子里，一直在默默地支撑着我，是一股最能滋养我生命的源泉，即使我一个人走路，我也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