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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版:人在旅途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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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爆米花香

倪怡方

腊月里寒霜初降,小区门口的老桉树褪尽了叶子,斜斜的枝丫上栖着几只灰麻雀。我踩着小黄人自行车往菜市去,忽听得哪儿“嘭”的一声闷响,不知道是哪里悠悠传来扑鼻的一阵焦糖香,倒像是从五十年前飘来的。

那时节,我们居住的巷口常来个挑担的黑脸大叔,他总把风箱支在青石板上,铁葫芦似的爆米花机搁在炭火上转。蓝布棉袄油亮亮反着光,腰间挂个搪瓷缸,缸里装着糖精小匙。孩子们像群小麻雀围着他转,他也不恼,只会用外省口音吆喝:“爆米花喽——”

我常常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家,那时奶奶正坐在窗前椅子上缝补衣裳,她慈祥的目光透过老花镜,笑眯眯地问我,“馋嘴了,又想吃爆米香(闽南语)?”她一边笑骂着,却还是掀开米缸,舀半碗新米给我,一边塞给我两分硬币。若赶上她高兴,还会给个五分硬币:“多加勺糖精,贪吃囡。”

那黑脸大叔手艺是极稳当的。铁葫芦在火上转得均匀,气压表指针颤巍巍往上爬。我们屏息等着,眼珠子跟着他的铜铃铛转——那是要开炉的信号。忽见他直起腰,麻袋往铁葫芦上一套,脚踩机关,“嘭”地炸开,我们争相用小手捂着耳朵,稍微离铁葫芦远一点,待到烟雾散开,欢声笑语立马在巷子里弥漫开来,但见白色又带点焦黄的米花神奇般喷涌而出,有些顽皮的米花会跳出麻袋,滚到青石板的青苔缝里。

最馋人的是头锅米花。黑脸大叔会抓一把塞给最前头的小女孩,见到糖精在她舌尖化开,一脸陶醉的模样,我们也是羡慕得不得了。轮到我的米花炸好了,我会小心翼翼地捧着搪瓷脸盆往回走,米花在盆里如座小山般隆起,我总要偷吃三五粒才舍得盖上盖子。进门往往见到奶奶笑嘻嘻地说:“慢些走,当心摔倒了。”话没说完,邻居好友小胖已经闻着香味追进来要分食,我慷慨地抓一大把往他裤兜里塞,然后自己也装了一口袋,才牵手跑出门外边吃边撒欢。

逢年过节,黑脸大叔的铁葫芦转得更勤了。家家户户小孩们都排着队等爆米花,热闹的场面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我们嘴里的香喷喷的米花,堪比现在的巧克力。有回我贪玩,把奶奶的银顶针混在米里,炸得黑脸大叔的麻袋直冒火星子,他倒不生气,用火钳夹出烧化的银疙瘩:“小鬼头,这个可甜不了嘴哦,回家小心你奶奶用竹竿揍你。”

后来,随着时代变迁,黑脸大叔的风箱声渐渐稀了,黑乎乎的铁葫芦也淡出了我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大白兔奶糖、汽水、可乐、面包、汉堡……

清晨,女儿用空气炸锅做爆米花,液晶屏闪着蓝光。米粒在玻璃罩里无声地跳动,甜味是香精调的。小孙子举着不锈钢碗跑来,炸锅炸出的米花雪白齐整,竟找不出一颗焦黄的。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黑脸大叔麻袋爆开的瞬间,晨雾裹着米香,惊飞了满树的麻雀。无意中瞥见镜中的我自己,一头银发像极了那炸锅中爆出的白米花。

深深地吸一口气,我又闻到了一股爆米花香。

窗台上落着昨夜的霜,渐渐化成水珠子。小区门口桉树的枯枝轻轻地在微风中晃动,恍惚又是谁在摇那黑铁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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