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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版:人在旅途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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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古厝里的年味

吴崇岩

腊月廿三的炊烟升起时,泉州城外的红砖古厝便成了浮动的年画。灶神爷的画像在柴火熏燎中愈发斑驳,老阿嬷将麦芽糖熬成琥珀色的糖瓜,说是要让灶王爷嘴甜甜说好话。阿嬷饱含美好的寄寓,恰似《陈三五娘》里的潮州年节,荔枝红染透绣楼纱帐,不过闽南的糖瓜里裹着的,是海风浸润的甜。

“腊月二十四,筅尘扫厝利。”这句俚语里的筅尘二字,藏着闽南人辞旧迎新的郑重。竹枝扎成的长筅扫过燕尾脊下的蛛网,青石天井里翻晒着漆篮里的旧时光。阿公总要念叨咱厝的砖雕是道光年的手艺,得用细棕毛刷才不伤纹路。那些八仙过海的浮雕被岁月磨得温润,在年关将近时显出鲜活气韵,恍若《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就要踩着彩云下凡。

厨房里蒸腾的雾气裹着糯米香,竹蒸笼层层叠叠架在柴火灶上。阿嬷揉着发面团,教我辨认碗糕开花的方向。裂成十字是添丁,开成莲花便发财。曹雪芹笔下的贾母看年糕兆头也是这般左右均得利,只不过金陵世家看的是金丝枣的排列,而闽南阿嬷读的是米浆的纹路。

除夕的砧板声从晨曦响到暮色,像一曲热闹的南音。阿叔在井边宰鸡,血珠滴进装了清水的海碗,说要见红不见血。堂哥举着竹竿捅蜂窝,金黄的蜂巢将化作年夜饭的甜汤。女人们围坐在大埕上剥海蛎,贝壳堆里泛着珍珠母的光,渗透进《渔光曲》里渔家女指尖跃动的银鳞。

供桌上的春饭插着红纸花,朱漆木盘盛着发粿、红龟、寸枣,三牲礼在烛火里泛着油光,五果味在檀香中粉面桃花。当族老念完“天地盖载恩,日月照临恩”的疏文,爆竹声便如《水浒传》里的连环马阵,从村头响到村尾。孩童们捂着耳朵尖叫逃窜,像极了年画里抱鲤鱼的散财童子。

正月初一的晨曦被鞭炮染成绯红,拜年的人潮在古巷里织成流动的锦。新妇的簪花围裙映着红砖墙,后生仔的西装口袋里揣着压岁念想。阿嬷总说,初一走春要踩过七座桥,才能把晦气留在旧年。

观音寺的桑树在晨钟里舒展枝条,千年古刹的飞檐下,香客们举着嗦啰嗹旗幡绕着村醒转。娘妈宫前的乞龟仪式拉开帷幕。一尾活龟,几粒红枣,求的是血脉绵长的俗世欢欣。

正月十六的跳火群把年味推向高潮。男人们赤着脚板跳过燃烧的稻草堆,火星在夜空中绽成金菊。阿公说这火堆里烧着旧年的晦气,我却看见火光中浮现出《哪吒闹海》的剪影。当最后一串鞭炮在子夜炸响,燕尾脊上的瓦松轻轻摇晃。

在闽南,年味是燕尾脊上凝结的露水,是红砖缝里渗出的古早味。当都市的年节越来越像快消品,这些古厝里的旧俗倒成了存放乡愁的时光胶囊。或许正如《东京梦华录》记载的汴梁年景,千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也会在族谱里读到:曾有这样一个地方,人们用整整二十三日,把年过成一副立体的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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