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一天,母亲把家里养的大公鸡宰了,按人口分成八份,一家老少高高兴兴地围着餐桌美餐一顿。
看着热气腾腾的大碗鸡肉,我狼吞虎咽地一口气把它吃完。猛一抬头,正好与母亲关切的目光相遇。只见她苍白的笑脸向着我,微陷的眼窝深藏着慈爱。她立起身,把面前那碗纹丝不动的鸡肉移到我面前。
我赶紧站起来把碗推回去,这可是一年一次难得的进补呀,况且母亲体弱多病,为家庭操劳已过早衰老。可母亲再次把碗推回来,并和蔼地说:“趁热吃,明天就要出远门了,妈不能陪着你,生活要靠自己照顾。”
我呆呆地站立,不知所措地仰望着她。母亲看出我的犹豫,微笑着点点头。刹那间,一股酸楚涌上喉头,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手中的筷子傻傻地在碗中拨弄……
母亲是旅菲华侨的独生女,从小与外婆相依为命。尽管衣食无忧,又能接受文化教育,但缺少人世间不可替代的父爱。更遗憾的是亲爹在女儿出生前就漂洋过海谋生,直到衣锦还乡却不幸病死归途,思念二十年的骨肉亲情终未能见上一面。这就是闽南先辈悲壮的奋斗历史。
母亲性格独立,正值18岁青春年华便下嫁父亲。父亲是个小职员,每月工资只是借钱还债的继续。母亲无怨无悔地接受生活的安排,生养了六个儿女。在经济萧条的年代,母亲操劳持家,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并变卖随嫁物品,建造两间土墙房供一家大小安身。
生活的困境使我在初中就开始半工半读。得知父亲朋友要到长泰建筑民房,为减轻家庭压力,我便想弃学外出打工。但母亲护犊心切,死活不让我去,说17岁太小,正当读书年龄,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后来看我休学停课,母亲只好依了我。临走,她帮我提行李到车站送别,且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家穷不能让你上学,不要怪妈,人生道路要自己走,有时间多看书学习。”并千叮万嘱要注意身体,吃饱穿暖,不要急着干活赚钱。
我坐在车上一直催着母亲回家,但她还是依依不舍地站在窗外。我见她一直注视着我,担忧的目光透出一股无形的力量,似有声,却无声。后来她眼眶溢出泪水,怕我看见赶快转身拭掉,又故作笑脸与我挥手告别,然后沉沉地后移脚跟,一步一步地退着走远。目送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心在颤抖,眼在流泪,这就是母亲,可亲可敬的母亲……
几年后,我被安排到外地工作。离开家门前,母亲忙着给我买棉被、织毛背心。母亲说山区天气寒冷,晚上睡觉被子要盖暖和,冬天多穿条背心可以避免着凉感冒。母亲用粗糙的双手夜以继日地为我织毛衣,几次从睡梦中醒来还见她弓着背,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着。在寒冷的冬夜,伤心的泪水像涌泉般溢满我的眼眶。
临行时,母亲望着我说:“孩子,你已长大成人,要外出打拼自己的事业。在单位努力工作,争取更大的进步。”母亲的话语充满激励,深情的目光饱含着殷殷期盼。
又过了多年,母亲在开放的市场做起服装生意。短短几年,母亲彻底改变了家庭一穷二白的经济面貌。但不幸的是,母亲却因积劳成疾患上糖尿病又转重为尿毒症。
夕阳挂落树梢,我再也见不到母亲的目光了。但它却像穿透黑夜的一束光,永远照耀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