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蝉鸣,尖利而冗长,仿佛不将自己憋至窒息决不罢休。我总认为蝉鸣永远是在不断重复没有意义的聒噪,像极了母亲的那些叮咛。
路过一个村庄,我被一阵阵蝉鸣俘虏。我清了清耳朵,记忆里满是母亲的叮咛与故乡的身影。我忙给母亲打电话,问家里的新蝉开始叫了吗。母亲说:“开始叫了,等你回来捉蝉蛹呢。你再不回来,蝉蛹都蜕完皮了。”我知道,等我的不是蝉蛹,是母亲。
这些年,我在外求学、工作,关心母亲的时间少得可怜。然而,无论我走到哪,母亲总是不断地叮咛我要注意身体,要照顾好自己,就像一浪高过一浪的蝉鸣。我不知道,在母亲眼里,我是否也一如那蝉鸣,只会“知了知了”地敷衍她的叮咛。
在我回家离去间,被我敷衍的不止有母亲的叮咛,还有让母亲双鬓渐霜的岁月。弟弟常年在外打工,为补贴家用,父亲也外出打工了,家里只剩下母亲。每次回家,看着喜不自胜忙里忙外的母亲,我都有种负罪感。
为了让母亲开心,回家时,我带上了城里的好友。好友在城里长大,到了乡下,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孩子般问这问那。母亲并不嫌烦,笑盈盈地解释。母亲不会普通话,与好友根本聊不到一块,但他们依然相谈甚欢。
好友告诉我,天下的母亲都一样,他们并不在意聊些什么,只要亲人陪伴左右,说着话,这样他们就不会孤独,他们的爱就不会漂泊无依。恍然间,我顿时理解了母亲所有重复的、索然无味的“叮咛”。
听着一浪盖过一浪的蝉鸣,好友雀跃不已,我们商量着去捉蝉蛹。母亲叫住了我们,说:“捉蝉蛹时间太早,得天完全黑下来,最好是小雨天气。”当晚,母亲准备好手电和网兜,带着我们去捉蝉蛹,好友兴致正浓,跟母亲争着捉。
捉蝉蛹讲究技巧,要选择树龄在五年以上的树木,最好是杨树或柳树,树下草不能太多,草太多太厚的地方蝉蛹少,也很难爬到树上。如果树上知了皮很少,证明这个地方蝉蛹也很少。
我自告奋勇要爬到树上去,母亲摇摇头,对我说:“万一踩断了树枝,摔下来多疼。”母亲说得没错,我儿时顽劣,捉蝉蛹时从树上摔下来,胳膊如今还留着伤疤。此刻,蝉已停止了鸣叫,母亲吃力地举起网兜,默默地收集着蝉蛹,像收集着往事一般。
蝉蛹是沉默的,此时的母亲也是。我让母亲歇会儿,摆弄她满口袋的蝉蛹。然而,任凭我如何摆弄,蝉蛹就是不发出鸣叫。好友问我在做什么,我说:“这蝉蛹怎么弄不出叫声来?”好友笑道:“蝉蛹需蛰伏黑暗,掘土数年,才能长出可与飞鸟媲美的翅膀,冲破硬壳享受阳光下的欢愉。用整个喧嚣的生命去偿还一缕阳光的馈赠,从容地向残酷的生活宣告‘知了’。”我顿时愕然,原来,母亲的叮咛竟然跟蝉鸣一样,是经受残酷生活的熬磨后的经验传递。
歇口气,母亲又捉起蝉蛹来。月光闪烁着母亲的白发。我终于明白,蝉鸣是蝉的叮咛,叮咛是母亲日渐苍老的容颜,是母亲生活经验“羽化”的满头白发,映照着漂泊在外的我,和我脚下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