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家的分工是父母在田地间劳作,祖母专门侍弄菜园,负责我们的一日三餐。菜园交到她手里,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小小的几垄菜地仿佛发挥出它们最大的潜能。萝卜、豆角、茄子、辣椒被她一大篮子提回家,吃都吃不完。她还不时送些给村里的邻居吃。因此,祖母种菜和为人都有良好的口碑,而她最拿手的是种植我们爱吃的南瓜。
那时,南瓜是我们重要的食物来源之一,和大米、红薯一起构成我家的主食。早上要么是红薯煮粥,要么是南瓜煮粥,中午和晚上也常常是换着花样吃南瓜。
祖母并不把南瓜种在菜垄里,而是找无人理会的荒坡种下南瓜秧。她种的南瓜长得个大、结的果多,完全得益于她的勤劳。她会把荒坡的杂草收拾干净,并定期给南瓜秧浇水,施农家肥。结果,整个荒坡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南瓜地。
秋高气爽时分,祖母就会挑一担箩筐去搬运她的宝贝。不用多久,我家的堂屋就被南瓜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是值得祖母骄傲的劳动成果,常常惹得左邻右舍前来参观、取经。
在这个高光时刻,我看见祖母脸上的欢颜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灿烂。除了谦虚地传授一点经验外,祖母还不忘送邻居一些南瓜来分享自己的成果。如果说种南瓜是为了一个家庭而本能地劳作,那么这种劳作带给她的便是生活中最为愉悦且极富成就感的一件事。
祖母成功地为我们摆上了一道又道南瓜盛宴,自此,我家几乎顿顿离不开南瓜,而我们并不排斥每天的南瓜大餐,反倒越吃越喜欢,越吃越有一种离不开的感觉。堂屋里的“小山”慢慢瘪了下去,到第二年的春天,这座南瓜“小山”才能被我们吃空。
祖母还精心地掏出每个南瓜里的籽,洗净晒干,然后在锅里把它们炒得香喷喷的,作为我们闲坐聊天时的零食。她种植的南瓜不但没有浪费,反而发挥了最大的功用。
我没有精确计算过,吃了多少年祖母种的南瓜。后来我搬进县城,依旧念念不忘那种味道。祖母年纪越来越大了,还时常对我和儿子谈论起她在乡下种菜的往事。当谈到种南瓜的时候,她的眼眸中会立刻闪烁熠熠的光彩,仿佛又看见当年自己弯腰侍弄南瓜的身影。
有一年,我和妻子开垦了一块荒地种菜。我提议我们应该种些南瓜。小时候一直吃祖母种的南瓜,现在我们要自己种出南瓜来。经过一番努力,我们终于收获了自己的南瓜。只是跟祖母种的南瓜一比,个头小了许多,数量也少。此时,祖母已经不在了。如果她在,经过她的指点,我们也许能种出像她当年种的又大又多的南瓜。
不经意间,吃着祖母种的南瓜的幸福,对我们来说已经成为永久的回忆。后来,我们也请教了一些长者,试图得到好的经验和指点,但终究不大成功。当我们折腾着把收获的南瓜做成各种吃法,甚至把南瓜花裹了面粉炸着吃,把南瓜藤去皮清炒,都没有吃出先前的味道。无论我们怎么折腾,我们再也找不到当年祖母种的南瓜所带来的美味。
也许,祖母种的南瓜就是属于那个特定年代的产物。它们的味道只会停留在那儿。时代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们已经无法把那时的口味原封不动地搬运到现在。只是随着祖母的离去,人生的味蕾里仿佛瞬间失去了一种重要的味道。它不可模仿,只能够怀念。怀念她汗涔涔地挑着一担担硕大的南瓜幸福地回家,怀念她做出的香喷喷的南瓜美食让我们吃得大汗淋漓。这种怀念,有时候让我的内心平添了一丝隐隐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