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下班回到小区，目光总会被一个镜头吸引。一个男子牵着一个女子的手，一前一后地走着。女子跟在男子身后，步子细碎，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八九十岁的老人；有时又像刚学走路的孩子，步履蹒跚。她紧紧地跟着，生怕稍被放手就会跌倒似的，不敢丝毫大意。男子看起来六十多岁，穿着整齐，留着“福头”发型，时尚而有个性，女子有时穿着连衣裙，有时穿着套装，款式和颜色搭配都很协调大气，瘦弱的身子显得苗条匀称，如果不是因为有人牵着她的手，不是异常的行动和略显呆滞的眼神，你肯定看不出她是一个无法独立行走的人。

他们牵着手，在中庭绕来绕去。有时女子脚步沉重，迈不开，那男子就用力拉着，像主人牵着一头小牛犊。走累了，男子也会放开手，女子就不敢挪动脚步了，像刚学说话的婴儿咿咿呀呀嚷着，男子神情安然，微笑里流露出无尽的爱意与信任。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交流些什么，但他们四目相对，眼里装满彼此的样子，让人感受到他们的深情、默契、感激，感受到那些年少时的热烈与激情，仿佛都化作此刻的平淡与温暖。他们牵手相伴的影子，成了小区中一道醒目的风景线。有时，会用轮椅代步，轮椅上挂着一瓶水和两根香蕉，女子静静地坐着，目视前方，男子悠闲地推着，与牵手步行相比，此时多了几分轻松和浪漫。

有时，女子也并非那么安静乖巧，而会像个孩子似的哭闹。有一次，我在客厅喝茶，隐约听到楼下断断续续传来阵阵怪异的声音，那声音时而焦躁不安，时而凄厉又歇斯底里。我以为是哪个孩子在闹情绪，走到阳台看个究竟。原来是那女子一改昔日平静，狂躁地闹腾。她弓着腰，缩着身子，表情倔强地喊着，试图要摆脱男子的牵绊。当我下楼，他们正从我身边走过，我好奇地望着他们，男子微笑地望着我，略带腼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友善地朝我笑笑。“咋不开心了？”我礼貌地回应。“她想起她的妈妈了。”男子回答。“她妈妈不在了是吗？”“是的，妈妈在的话，就90多岁了。”简单的几句闲聊，知道这女子之前在国企上班，退休后去照顾生病的母亲，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车祸，做了脑部手术。从此，丧失了语言表达和自理能力。但有时又会突然闪现家人的记忆画面，悲伤莫名涌起，无法表达，就“啊啊啊”嚷起来。这时，只有这男子才能明白她想说的话，也只有他才懂得该如何安慰她。

我们相向而行，男子依然一手拿手机，一手紧紧牵着女子一前一后地走着。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心生感动。也许，这曾是一双绢绢玉手，与男子紧紧相携，走过青春激情燃烧的日子；也许，这曾是一双灵巧的慧手，为男子备过早餐、削过水果、洗过衣裳、撑过雨伞、抚过琴弦；也许，这还是一双慈爱的手，曾与男子带着孩子，历数日升月落，走过雨雪风霜……如今，这双温柔的手已经变得脆弱，没了缚鸡之力，怎能不让人心疼，又怎么舍得轻易松开呢？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最温暖的时刻，莫过于有人牵着你的手相伴相依，共赴风雨，见证彼此的容颜苍老和情感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