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永宁卫城的海浪拍碎了最后一颗星子。站在花岗岩垒砌的城垛上,海风摇醒六百年卫城的晨光。这是石狮给我的第一封请柬,写在施琅将军操练水师的号角里,藏在渔家女簪花围的春色中。
穿过黄金海岸的琉璃色潮汐,城隍庙的飞檐正挑开一片闽南红。虔诚的阿嬷手持三炷香,缭绕的烟篆里浮动着《陈三五娘》的南音残韵。你看那龙柱上盘踞的不是神兽,是古渡口商船卸下的半部宋元史,当啷作响的铜铃里,还锁着郑和下西洋时遗落的风声。
拐进红砖厝交错的深巷,燕尾脊划开的天穹下,时间成了慢镜头。蚶江泼水节的欢腾还未褪去,石敢当上的苔痕已洇开新的年轮。老厝门楣处颍川衍派的匾额,是闽南人烙在骨血里的密码。当渔歌在蚵壳厝的褶皱里苏醒,我恍然明白,为什么这里的风总带着三分咸,那是海神娘娘用浪花熬煮的人间烟火。
姑嫂塔的剪影斜倚暮色时,古浮湾的渔船正驮着晚霞归航。舢板撞击码头的节奏里,藏着蚶江与鹿港对渡的暗语。老船长从怀里掏出包着油纸的鱼丸,咬破的瞬间,鲜甜的海浪在舌尖炸开。恍惚看见道光年间的商贾,也是这样在姑嫂塔下,等待季风捎来远方的家书。
当月光爬上六胜塔的十三层密檐,石湖码头已斟满整片石狮湾的星河。老街骑楼下的花生汤咕嘟作响,卖炸醋肉的阿嬷哼着《爱拼才会赢》,把林銮渡的故事揉进面团。这一刻我懂得,石狮人的血液里为何流淌着花岗岩的坚硬,他们本就是会行走的石头,在惊涛骇浪中雕琢出光的形状。
此刻的石狮,已在诗经的文字里具象化。所有关于海洋的想象,都在某个印记里领取注脚。这里的风物不是被保存的标本,而是活着的历史书,每一页都浸润着咸涩的海雾与滚烫的闽南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