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至,风里刚刚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我又开始梦见老家院子里那棵挂满“红灯笼”柿子树的模样。此刻我站在这座城市某栋高楼的窗前,望着天上那轮渐渐圆润起来的月亮,心里头却晃晃悠悠地飘回记忆里那个总是飘着甜香的小院子。
小时候过中秋,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轮月亮,澄澈得跟白玉盘似的。还有母亲亲手做的柴火月饼,她总会细心切成“米”字形,那味道,甜得扎实。老家院角那棵老柿子树也特别应景,每年这时候都挂满红彤彤的果子。父亲搬来木梯,我就在树下高高举着竹篮,眼巴巴地望着,时不时喊一句:“慢点儿,爸,那个最红的给我留着!”我的声音和树叶的沙沙声搅在一起,消散在秋风里。刚摘下的柿子还得埋进米缸里捂上几天,等皮软了,轻轻一剥,甜汁就顺着指缝往下淌,连指尖都黏糊糊的,带着蜜一样的味道。这时候,母亲多半会从灶屋探出头来,喊我们去吃新蒸好的月饼,我就攥着半个柿子跑过去,那种甜香混着面香,成了我对秋天最馋人的记忆。
长大一些,开始觉得月光清冷得很,像一面镜子,把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那会儿在外求学,秋叶黄了,感觉自己也跟着成熟了一点。中秋夜,拉着初恋的手,看着远远的炊烟,会想象母亲月饼的香甜,惦记父亲那壶温好的米酒。那时总固执地认为理想就在远方,却不太明白,最珍贵的时光,往往就在身边,静悄悄地,就从指头缝里溜走了。
后来离家远了,中秋的月亮看着就像夜明珠,每次重逢的喜悦,好像总也逃不掉月圆后的分别。心里念叨着“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在飘落的秋叶上写家书,轻轻问候故乡的亲人和老朋友,那些尘封的记忆,总在漂泊的日子里晃来晃去。我好像成了故乡不小心遗落的孩子,怎么走,也走不出对山的思念,蹚不过渠水河的牵挂。
如今的月饼,包装越来越精致,但味道却感觉单调了。很难再找到那种咬一口就掉渣的冰糖月饼,得双手小心捧着,小口小口地咬,生怕掉了一点碎末。现在生活好了,孩子们不会再为少吃一口争抢,每天餐桌都很丰盛,但我却好像找不到那种中秋月圆夜,一家人团聚赏月的温馨了。
月亮升到头顶,明显更大更圆了,里面的影子清晰可见。“奶奶,月亮上有什么呀?”我小时候问。“是树,孩子。”奶奶说。“什么树呢?”“桂树。”我们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好像都嗅到了一种气息,袅袅地绕到身后,头发梢上仿佛有种淡淡的、痒痒的感觉。
今晚的月亮挂在天上,感觉月色有四分,思念占三分,两分愁绪,还有一份说不清的惘然。我面朝南边,望着故乡的方向,望着家的方向,用最真诚的姿势和时空对话,回想我流逝的那些中秋过往和心里的期盼。也许有些东西从来就没走远——父亲摘柿子时那宽厚的背影,母亲递过来月饼时温暖的笑,还有站在树下那个小小的我,始终被甜香包裹着,把这份温暖和甜蜜,牢牢地揣在心里头。
老柿子树还静静站在老家院角,结的果子或许少了,父母的身影也渐渐远了,但藏在那些枝叶间的回忆,却像熟透的柿子,越品,越觉得甜。原来,月光最深处,亮着的,永远是那个叫故乡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