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万家灯火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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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抢”记忆

周国球

“双抢”不是日历上的二十四节气,而是指抢收早稻、抢种晚稻,是我国南方地区尤其是长江中下游广泛存在的重要农事。农户从小暑到立秋,40多天里要把田里熟透的早稻收回来,再把青嫩的晚稻秧苗插进泥里,错过了这时节,晚稻就会减产甚至颗粒无收。这是关乎农民一年生计的头等大事,“大人盼莳田,孩童盼过年”就是这个道理。

记得20世纪70年代末,国家刚刚实行承包责任制,所有人的干劲都被激发起来。可那还是个完全靠人力和畜力完成农业生产的时代。每逢“双抢”,各家各户老老少少倾巢出动,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割禾、脱粒、晒谷、犁田、拔秧、插秧、灌溉等环节,每一步都必须拼命地赶。早出,是为了躲避“三伏天”毒辣的太阳,晚归是为了守住田里的水源。

我的第一次“双抢”经历让我终生难忘。傍晚从中学放农忙假回来的我,带着班主任的“指令”,兴致勃勃,第二天便出征“双抢”。那天凌晨五点刚过,还在睡梦中的我,就被姐姐一把推醒,匆匆洗漱后胡乱地吃了几口便尾随大人们往田里赶。当天的任务是割禾,金黄熟透的稻穗沉甸甸地弯垂着,父母哥姐们一字排开,挥舞着手中的镰刀。身旁的大哥见我杵在那里愣着左顾右盼而迟迟不开镰,就给我示范如何将四株稻穗捆成一把叠放在田中央的禾台上,并鼓励我慢慢来,别着急。我按照大哥教的动作要领试着笨拙地割了起来,不一会儿,我便被拉在后面。临近晌午,骄阳似火,毒辣的太阳已把脚下的泥水晒得发烫,手臂和小脚肚被稻叶边缘的锯齿割得生疼,多处还渗出血珠混着泥水凝成暗红的斑。这时,我突然感觉右脚肚后侧一阵奇痒并伴着钻心地疼,转身定眼一瞧,原来是一条足有小拇指粗的蚂蟥紧紧地黏附在脚肚上,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拽,软塌塌的蚂蟥被我拽得长长的,却吸附得更紧,我吓得哭出了声音。这时的大哥一个大步跨过来,把我抱上田埂,让我站稳当,然后“啪”地一巴掌拍向蚂蟥,已胀得鼓囊囊红褐色的蚂蟥当即缩成一团掉落在田埂上。大哥朝着自己的掌心吐了吐口水,对着我被蚂蟥钻的地方抹了抹,说了句“没事了”又去忙了。母亲见状,赶紧过来摸着我的头,一脸怜惜,然后吩咐我回家做饭。

从那次被蚂蟥咬过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稻田地里干活了,母亲安排我在家做饭、喂猪、牵牛、晒稻谷等家务事,还特别嘱咐我有空多看书,复习好功课。有几次田里插秧苗赶时间,邻居见田里没有我的身影,好奇地问父亲怎么不见你家的读书人出来干活,父亲总是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他干半天的活,我只要少抽一袋烟的工夫就能补上,还是让他在家好好温习功课吧,兴许他天生就不是块干农活的料。”父亲的一番话,虽带有几分自嘲或调侃,但我却心知肚明:他是望子成龙,从内心深处真的不希望我的将来像他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摔八瓣地向田地讨生活。

今年夏天,我回到久违的江西赣西南老家农村,正逢“双抢”时节,田里却没有儿时记忆中的繁忙。首先是没有大面积地种植水稻,极目望去昔日的水稻田,多半荒芜,或杂草丛生或零乱地种植各式果树,少有几片面积稍大且平整的水稻田,也都是履带式收割机在作业,偶尔也有几个老人在无法使用机械化的边角地里优哉游哉地侍弄着。一打听才明白,眼下农村年轻人绝大多数去城里务工,大米的需求量少了,况且大米的价格又便宜,自家的责任田随意种一些就够吃了,根本不需要种两季,哪有“双抢”之说?是啊,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农村的“双抢”时节,再也听不到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声、镰刀割破稻秆的嘎嘣脆声、打谷机吞吐稻穗的喘息声以及父亲半夜守水回来倒床就睡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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