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 草 园

直到现在，我都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小院，而且特别喜欢有土味的院子——花要长得好，也要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草，各种小昆虫在其中自由行走。浇上水泥或铺满石板的院子，也许更好打理，却不是我最想要的。

小学时，有段时间我租住在厝边一间老房子里。当时住的条件十分有限。于是，我从小就特别想要一座特别大的房子。我经常在作业纸上画一座古厝的平面设计图，盼着有朝一日能住在那样的房子里——可能的话，还可以让厝边们也一起住进来。

看到大户人家厝前厝后的花台不时开出好看的花朵，我心想，以后建房子也要设计一个小院子，种上自己喜欢的花草。那真是一段穷得只剩下理想的时光。

小时候，我特别爱种花，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种过芦柑、金桔、草莓等，还开垦过一小块茶园。他种的几棵龙眼树现在每年还能结不少果子。

年老的父亲还爱上了种花。他种过一种叫“十姐妹”的月季，常年开放，花大香浓。在我的小院里，就有几棵“十姐妹”，一到三四月份最好的花季，真是香艳一片。

小学时，有一回我去镇里买书，经过诗山公园时看到一位阿婆门口花盆里银菊开得正灿，脚步就再也迈不开了。我心想，要是能有个漂亮盆子来种花，一定很美。回到家，我到小溪里刨了一大块细腻的黑瓷土，塑了一个小花盆，上学前把它放在向阳的地方晒着。傍晚一放学，我就急冲冲地跑回家去看，花盆已晒得有八九分干，正是我想要的样子。于是，又兴冲冲地在里面种下一株不知名的杂花，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我起得特别早，揉着睡眼跑到门口看花，不料，伤心的一幕击中了我幼小的心灵。那花盆经不起水泡，一夜之间已经塌得不成样子。当时，我不知道瓷盆是需要烧制的。

五年前，当我决定把老家门前的几十平方米地块改造成小院时，曾查过很多资料，做过很多设计方案。最终，我选择尽量把面积留给泥土和花草的方案。

我曾在一楼大玻璃窗两边各种了一棵紫藤，盼着它们能开出粉粉的、满满的花串，会有各种小鸟在上面雀跃。可惜的是，这两棵紫藤虽然曾将整堵墙扮得绿意盎然，却在几年时间里只开过一串花。

起初，我把院子叫作“心心小院”。“心心”二字来自纪晓岚的句子——“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心心在一职，其职必举。”我还请泉州一位知名书法家帮忙写了一幅墨宝，上书“心心斋”三个大字，裱好挂在一楼大厅。

人到中年，你会发现，很多事是求不来的。就像种花一样，你只能好好去打理，至于结果，有很多因素在暗中左右。世间万般，皆由心造。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谢；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种花，也会让你慢慢懂得“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道理，遇到再大的意外，心里的波折都会少一些。

后来有一次，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喝茶，桂花被太阳一晒，清香四溢。可是母亲的鼻子已经闻不出这种香味。小时候，她被送养到永春南溪外婆家，到山上放牛时经常能看到一棵特别大的桂花树。她说，每到花季，似乎整个村子都能闻到它浓浓的香味。于是，我把六棵种在小盆里的桂花移入土中，有银桂，也有丹桂，并给小院取了一个别名“桂园”。

去年，我把一棵红梅也种到地里，它就在春夏两季蹭蹭蹭地往上长。平素里，梅树并没有什么看点。但是腊月一到，它就脱尽所有的叶片，露出有些嶙峋的枝干和一串串花蕾，并在春节期间陆续绽放。那一树的暗香，迎着寒风怒放的花朵，让小院多出另一番气息。

五年来，我不知在这一方小院里种过多少花草，流过多少汗水。当然，五年来待在小院的时刻，也是最放松和美好的，喝茶，看花，和朋友小聚，陪母亲闲聊……都是珍贵的回忆。

回首小学时在作业纸上所画的那张“宏伟蓝图”，那个曾经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日夜兴奋的孩子，如今却独爱这一方乡下小院，打理着那相视无言的花花草草。

■洪春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