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故乡的村口,它无数次送别我,又无数次迎接我。
儿时夏天,夜晚的村口最让人爱。刚放下碗筷,乘凉的人们就一个个溜出来,有的拖只凳子坐下,有的摆张摇椅躺着,有的只是随意地站着。人们闲闲地说话,悠悠地抽烟,随着炎热慢慢散去,在夜色里耐心地等风来。
闲不住的孩子在村口来回奔跑,摇一棵树,惊起几声蝉鸣,或捡几片大叶子当作蒲扇摇。有的安静下来,托着下巴,瞅着天上的星星,听大人讲王母娘娘的故事。听着听着,田野里有了风,星星一眨一眨,叶子沙沙作响,显出幽凉的静意。
到了秋天,村口往来的是暮归的牛羊和奔忙的车辆。车斗里满载金黄的玉米、白胖的花生、深绿的蔓子、沉甸甸的豆秧,庄稼的芳香灌满村口。秋收之后,田野变得单薄而消瘦,村口多了冷清的意味。
深秋以后,田野空荡,村口萧条,鲜有人迹。只有风自顾游荡,像个醉汉,跌来撞去,唱起破了嗓子的歌。入冬,有雪花静静飘下,美丽轻盈,把村口粉饰成童话。到了春节,村口才又热闹起来。远方归来的,腊月里赶集的,正月里走亲戚的,一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村口欢腾起来,像繁忙的港口,像热闹的花会。
我恋着村口,不管何时归来,都要在村口自顾徘徊,吹风,或者怀想。我在冬天走到村口,大雪覆盖田野,麻雀在树枝间跳跃,落下簌簌的雪;我在春天走过村口,麦苗儿青青,树枝上抽出嫩芽,风一吹,蜷缩的心思又盛了;我在夏天走到村口,看原野山影,听蝉声虫鸣,望流云星空。原野中长满记忆,山影如玩伴随形,虫鸣似乎来自童年那一只蟋蟀,星空仿佛贮存着从前的时光。
我望着村口,记忆一一浮现:那个孩子蹦跳着,提篮打草去,又挎着一篮青绿侧着身子回到村口;那个少年骑着车子飞驰而去,又推着车子披雨而归;曾坐着牛车下田,又踏着夕阳归来;曾背着行囊离别,又带着行李回来;曾在村口的玉米地捉迷藏,也曾在村口的树上吃榆钱;曾挑着水桶歪歪扭扭地走过,也曾披着月光荷锄归来。
清晨,谁的脚步惊醒村口;夜晚,村口又收留无数归来的身影。村口像一位慈祥的长者,他看着牛羊进出,鸡鸭追逐,孩童嬉戏。你若要了解村庄的样貌,他总是敞开胸怀迎你;你若要追寻梦想,他也不加阻留。多少人走了,又回来;多少人走了,再不回来。唯有他固执地守着,别时送你一路清风,归来,送你满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