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以前,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外婆喜欢看社戏,村里的戏台是唱社戏的地方,每逢乡邻家有喜事,都会唱社戏。
我年纪小,听不懂台上的咿咿呀呀,跟着外婆去看社戏,心里总是百无聊赖,厌烦得很。可是外婆高兴,每次看完社戏,她还会给我讲今天戏台上唱的是昆曲还是越剧。渐渐地,我也记得几个折子戏的名称了,如《杜丽娘》《祝英台》《五女拜寿》等。
外婆说是看戏,其实是“听戏”,因为外婆看戏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听到着迷处,外婆的头会向着戏台微倾,双眼微闭,阳光打在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上,细密的微汗折射出五彩的光来。外婆顾不上这些,她的嘴巴随着戏台上的唱腔张合,手里的拐杖也前后摇动。
我瞅向戏台,此时青衣唱得字正腔圆,繁花锦簇的罗裙下露出半截蓝色缎面绣花鞋,鞋头配着金黄的流苏,白色的水袖在戏台的中央猛地甩出又倏然收回。经过我耳朵的唱腔,仿佛要往天上去,中途跟着奏乐的琴声迂回悠扬,显得万般不舍。这样的唱段,我也觉得好听,只是说不出唱的到底是什么戏词。
戏台下叫好连连,一阵锣鼓急促结束,戏便要散场了。外婆随着人群站起,我帮外婆拎着她的小板凳,觉得今天终于结束可以回家了。
黄昏的乡间小路有不知名的花香。外婆牵着我的手问:“刚才戏台上唱的啥?”我连猜两个折子戏,都不对。最后,外婆看看远方的落日告诉我,唱的是《天女散花》。
我并不关心戏台的事,只关心晚饭外婆要给我包猪肉馅儿的大馄饨。恰好那一天,妈妈来接我回城里读书,外婆包完馄饨就出去了,没有送我。
城里的生活多姿多彩,妈妈不太会做饭,但是她会带我去电影院看动画片,我觉得动画片比社戏好看多了。
后来,我毕业工作,偶尔会回村子里看望外婆。我和外婆谈起城里的事情,发现外婆只是笑。我提出要陪外婆去看社戏,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村子里有人过寿,社戏唱到一半,外婆竟然靠着我的肩头睡着了。醒来后,外婆把脸朝着戏台的方向倾了倾,双眼微闭,小拐杖儿也重新晃动起来。
夕阳洒在外婆的额头、身上,也洒在我的心上。我忽然明白,社戏是外婆的光,是她独自生活多年全部的精神世界。我连忙打开手机,网购了几本有关戏曲的书,下一次,我要和外婆讲讲社戏,就像小时候,她讲给我听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