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没上过一天学,她不识字,但她脑子好使,是家里的“活日历”,什么时节种什么庄稼,离下一个节气还有多少天,她不用数指头便能脱口说出正确答案。
小时候,天热,避暑靠风和扇子,热得我浑身难受,祖母对我说:“快立秋了,立秋就凉快了,你闭上眼睛,紧跑两步,秋天也紧跑两步,转眼秋天就到了。秋天到了,一早一晚便凉快了,小风一吹,哎哟,还得拖出棉袄来披呢,不然,冻得小牙打战。”
祖母一边说,我一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飞奔起来,秋天也朝我跑来,我一下握住秋天的手,像握住了夏天的冰棍、冬天的冰凌,顿时感到凉飕飕的。
三伏熏蒸,酷暑难耐的夏日,祖母总是不急不躁,她说:“热到头了,秋便来了。”祖母的夏日时节,日子的计算不是初伏多少天,中伏过了几天,而是今天离立秋还有几天。我也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盼,过一天离立秋的日子便近一天,心里的烦闷便少了些许。
祖母的“迎秋”方式和我不同,每年立秋这天,她总要领着家里的孩子去赶集,赶上哪里有集便去哪里,祖母要领我们吃集饭,还要扯新布为我们做新衣。秋凉了,小孩该添长袖衣服了。家里每个小孩都扯上一身,祖母一早一晚趁着秋凉赶制出来,看着我们穿着新衣服,比望着田地里丰收的景象还幸福。
为了赶在立秋前攒够扯新布的钱,祖母每天都在地里劳作,果园里的桃子熟透了,祖母摘下来,装到篮子里挎到集上卖了,回来后一遍一遍数钱,数完放到荷包里,将荷包藏到墙柜里锁起来。祖母顶着烈日在果园里拔草,收拾她的果树,问她“热不热”,她笑道:“不热,我干活就是‘迎秋’,秋天离我还有‘一望远’,我已经感到秋凉了。”祖母的“一望远”就是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祖母“跑”得快,她的秋天比我来得早,我热得大汗淋漓,一丝风儿也感觉不到,祖母说她的秋风已经吹到骨头里去了。
快立秋了,日子不禁混。祖母总是感慨日子过得快,因为地里的活儿总也干不完。什么时候墙柜里的荷包鼓了,祖母便乐呵呵地说:“秋天走到乡集上了,你们想吃啥集饭,扯啥颜色布……”
祖母算错了,还有好几天呢。我用粉笔在床头柜上画着竖呢,过一天画一竖,我算的肯定没错。祖母说:“明天去集上‘迎秋’,保证秋就在集上。”
翌日,我们早起,跟着祖母去赶集,一路上想着油煎包,想着猪头肉,想着花衣服,想着豆沙冰棍,汗水湿透了衣衫,竟然没感到热。
祖母领着我们从集头逛到集尾,吃得小肚溜圆,做新衣的布也扯上了,祖母问:“还感觉热吗?”嘿嘿,当然不热了,秋天果然“迎”来了。每天把新衣放在枕边入睡,便能枕出一枕清凉一扇风,秋天不知不觉到来了。
祖母的“迎秋”是种心理暗示,心里有了期盼,便能拾起人间所有凉意。而祖母的秋天取决于果园里的收成,墙柜里的荷包鼓了,她的秋天便到了,我们开心了,祖母的秋天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