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人在旅途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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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负暄

■刘 峰

“负暄”一词,实在文雅。如若放在乡间,你解释了,农人才会明白:“哦,原来是晒太阳。”冬日负暄,在旧时乡村是一道寻常的风景。

在我的印象深处,乡间负暄,大多在冬日,大致分作两类,一类是村庄,一类在野外。

村庄负暄,一般有固定场所。在儿时的村庄,村子仓库的南墙下是负暄的集中地。村庄曝于野,北风肆虐,寒气逼人。特别是白毛风,从河谷刮上来,呜呜作响,横冲直撞,让人头皮发紧,浑身发冷。

日头一出来,南墙开始热闹了。在它前方,是一片打谷场,四周皆是草垛,里三层、外三层。寒风到了这里,如强弩之末,被南墙挡住。

负暄之人,大多为老人。他们拎着火钵、掇着凳子,来到南墙跟前,一字排开,靠墙而坐。蜜黄的阳光从天上泻下来,如水一样漫过。墙上,晒着腊鱼、腊肉、风鸡、板鸭、香肠,时间一长,色如琥珀,香似醪糟。

老人们聚在一起,讲古论今。《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演义》《三侠五义》《说岳全传》,道不完、评不尽。当说到关云长义释曹操、宋江被朝廷招安、风波亭岳家父子被害等情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免不了一场争论。到了最后往往不了了之,但老人们仍乐此不疲,第二天照常上演,“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在漫不经心的日晒里,体内寒气被逼出来,暖渗浸到骨子里头。特别是到了午后,日照温度达到顶峰,村巷一片寂静,日光有点晃眼,负暄之人就会有一刻的迷糊,闭上眼,呈现一种“飘飘然”的状态,如饮了几口小酒,微醉、熨帖。

倘若此时一个外乡人打这里路过,看到这一幅“翁媪群晒图”,一定会大吃一惊。当看清一个个舒坦无比的模样,也就释然。

再谈野外负暄。野外负暄,其实是一件美事。到了寒假,大人们为了节省稻草,一般会吩咐小孩牛角挂书,去河堤放牧。家乡河堤高且长,犹如两道城墙。堤内碧流如带,两岸一马平川。枯草之下,嫩草青青。

寻一处土窝子,背靠堤坡,正面朝南。将稻草、芦苇铺在里面,柔柔软软,暖暖和和。地窝子很聚阳光,晒热的稻草、芦苇散发着一阵阵清香。坐在地窝眺望远方,只见河流尽头草接天涯,长烟一空,耳畔传来遥远的汽笛声,令人思绪杳渺。

负暄河堤,一群牛在草丛里觅食,一群天真的孩子在一起看书、讲故事、玩游戏、挖泥蒿、掘龙虾、拾野菱。秋天菱角成熟后,从茎上脱落,沉于水底,被浪打上河滩,捡起来,丢入火堆烤熟,咬一下,又脆又香。

一晃,时过境迁。负暄的日子宛如一场露天电影,永远停驻在岁月深处。在空调、地暖流行的如今,已很难觅到当年负暄的情景。南墙已朽,河堤依旧。寒风中,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天上,当年的老人大多已作古,小伙伴们早已各奔东西。旧欢如昨,人生如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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