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小暑时节,气温以可感的速度一点点攀升。此时已非温热、小热、嫩热、不疼不痒的热,而是炎热、干热、酷热、针刺火灼般的热。这热,力道太盛,我们甘心败下阵来躲避。
我爱去北窗边,看我家后面的渠水和柳树,让眼睛觅得一丝清凉。然而,此时柳叶似乎也有点老脆了,叶面上浮了层灰白,是高温所致吧,但这些都是蝉所喜欢的。它们抓住这难得的机遇,用歌声来致敬地下黑暗中曾经的坚持。
诗人说,高柳鸣蝉多。多到什么程度了呢?据我观察,每根枝条上,至少伏着一只蝉。它们各自占“山”为王,抱着枝条,鼓腹而鸣,一起发声时,形成了雄壮的交响。
这交响乐持久而执拗。一大早,先是一两只,试声似的,怯怯地冒一两下;紧接着,众蝉应和上来。一时间,蝉声如雨,哗然打开一天的晨光。此时太阳还不太燥,浏亮之声,带一份清凉,悠悠飘逸在巷子里,在缓缓流过的水面上。
暑假生活散漫,我在室内踱来踱去,收拾些琐碎的家务,或窝在沙发里读几页书,或闭眼听几段老戏。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不间断的背景音乐灌满我的屋子。一个上午,一个中午,一个下午,没有停歇的时候。有时候,一蝉领头,众蝉呼应,好像舞台上的领唱与合唱;忽然,领唱与合唱一起停下,气氛沉寂,令人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还未消除,刹那又轰然而起,蔓延出去。
这雄壮的交响乐,肯定有谁在指挥着吧,一起停,或一起唱。只是,那个指挥者是谁呢?真神奇。
有两个中午,我拗不住女儿的蛮缠,带她去柳树林寻蝉蜕。进林子,蝉声更是劈面淋下,像一张网。除了光,除了空气,除了幽幽的绿,林子里的其他事物都被这张网过滤得干干净净。
蝉蜕,每天都会挂出来一些,因此我们总不会空手而归。那些蝉蜕,玉色、透明、小巧、隐秘,曾经的活生生的躯壳,如今是一座沉寂的“微型宫殿”,纸一般薄,里面只有风声穿过。但在这个壳上,我们看到蝉的头、躯干、眼睛、口器、六条腿,连细微的脉络都清清楚楚。这壳里面曾住过一个歌唱的灵魂呢。
那些俯在高枝上的蝉,用手抓不着,用棍捅不下。于是,我把幼时奶奶教我的“咒语”,念给女儿听:“知了知了往下瞧,今年给你大红袄;知了知了往下退,明年给你大红被……”至于退不退呢,则完全由它。眼见得它们自吟自乐,不为所动。或许,新世纪的蝉,听不懂老一辈的歌谣。
傍晚时分,夕阳与彩云在西天厮杀,却抵不过漫天漫地浮起的淡蓝暮色。一整天不歇的蝉,此时的叫声里溢出几分温柔,似乎也有着柔情的一面。
此时,大地上投放着浓重的剪影,野鸟启动了夜飞的行程;星月,有条不紊地从天幕背后凸出来。夜风轻拂,晚炊飘香。蝉们仍在声声呼唤,那么忧伤而深情。
一整天的炙晒之后,地面发烫。夜风在渐渐变凉,一绺绺瓦解了暑热。蝉声渐渐弱下去,小暑温热,大地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