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人在旅途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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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穿透屏幕的那束光

郭培明

哪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没有几部电影陪伴过?哪个人敢说自己没有追过热门电视剧?谈论影视作品,应该是茶余饭后最接地气的市井话题了。我小时候去看一出电影,简直就是过一个节日。大人看《卖花姑娘》,散场后还可见到一片闪烁的泪花;孩子看《少林寺》,操场上立马卷起一阵练武风。大众文化高度发达、娱乐方式丰富多彩的今天,尽管电视开机率低了,《繁花》《我的阿勒泰》一播出,还是带来非常可观的收视率,从街坊到办公室,随时都可能成为热点影视的评论场。我至今记得学生时代那时,鲤城金鱼巷口的人民电影院宣传栏,最吸引我的就是其中的影评。篇幅一般只有几百字,一律用方格纸抄写,文笔稚润粗浅,谈不上有多少文采,因为对理解电影内容有导览作用,每一篇读起来却都是津津有味的。上档次的影评自然是刊登于《大众电影》评论专栏上的文章。因为太喜欢一篇影评,我曾在中学阅览室偷偷撕下杂志的两页纸带走,换成别的同学,怀里揣的大概率是张明星美女照。

生活奔波,工作繁忙,人如同机器一样周而复始不停日夜运转,时间早就忘了给我安排观看影视的席位了。直到受邀出席《天龙八部》深圳首映式、《风流一代》福建站路演,分享甄子丹、贾樟柯等人的现场对话后,发现影视作品对平庸生活的治愈功效与解读引导能力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影评,便是最好的工具与帮手。我庆幸重新接触影评时,遇见的是林江喃以《素昧评声》冠名的一大叠文稿。

《仰头见春台》《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读着诗句一样的目录,相信没有几个人相信这是一本评论集。偏离了传统评论的题目即观点的做法,颠覆了浏览题目则可一目了然的阅读心理,别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飞的过程可能就是你悦读的过程。以感性之笔,言自己心声,显然是林江喃影评的特色之一。文如其人,林江喃的文字是优雅的、生动活泼的,她的观感,富有文采,接近于散文随笔,故事复述,性格分析,细节解剖,角色比对,大量的夹叙夹议,妥妥的散文化笔调。她拒绝平庸的套路,不拘泥于批评的程式,观看、思考、评述,依照的是自己设定的逻辑线条,故事、人物、情节,她善于抓住一瞬即过的细节分析,让人在感同身受中,跟着她的脚步走进影视特定的艺术世界。

也许有人会说,价值判断才是评论的核心。但是,谁愿意面对那些缺乏灵性、机智、幽默、轻松的文字呢?“文字最大的敌人不再是艺术的粗糙,而是无趣。”(谢有顺《散文中的心事》)

与林江喃只见过两三次面,不大留意她的文字特色,集中阅读了她寄来的文稿时,眼睛立即被吸引住。她的评论感性、随性,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亮出观点、感受,充满个人化的表达,暴露了江喃性格的爽朗和活泼。她的文字柔美中有张力,叙述中藏见解,好读。

时下评坛,总觉得缺少一种辣味,不少评论从观点到行文,皆小心翼翼,顾左右而言之。林江喃对不喜欢的影视作品,一点不留情面。如说《大秦赋》离谱的情节罄竹难书,说《上林赋》的剧本把原著小说像切片皮鸭似的切得稀碎稀碎,说《唐人街探案3》刘昊然演技尚欠火候乏善可陈,说张艺谋的《一秒钟》最大的短板出在千挑万选出来的女主角刘浩存身上。江喃对《一秒钟》的失望也许在于预期过高,故事架构极不合理,女主角表演刻板肤浅,结尾部分狗尾续貂,难以引发观影的共情力。当然她在批评之余,也有点赞,以前的张艺谋作品的毛病是形式大于内容,在这部片子中这个毛病治愈了。“技巧是用来辅助叙述,而不是技巧就是诉求本身。”她有感而发。实际上,我们判断一篇影评好不好,文体是否符合规范写法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的放矢,言之有理,见解独到,文字可读。

评论家的素质主要来自知识体系、写作技巧和表达的创造力,数字时代的文评呼唤新的文风,要求重塑评论生态。既强调以理立论,也反对道德审判;既强调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品赏观点,也尊重审美差异、文体特色。《金刚川》与《长津湖》都是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主旋律影片,也是林江喃看得热血沸腾的两部好片。她认为《金刚川》超越缺乏完整的剧情架构和感情层次的《战狼3》,《长津湖》带来的情感流动产生的力量,让人觉得舒服地坐在电影院里都有深深的内疚感。这两部片子分别由三位名导合作拍摄,她坦言不明白投资方为何由管虎、郭帆、路阳合作《金刚川》,各自负责一条主线,合成后节奏却不在一个节拍上。《长津湖》请来陈凯歌、林超贤、徐克三位大神,各自在擅长的领域做到极致,江喃的辨别力明显是超越常人的,一眼就看清三人各自执导的段落,综合比较之下,她直言不讳,说《长津湖》的导演各自精彩且相得益彰,技高《金刚川》一筹。

从《素昧评声》的字里行间,看得出江喃是一个成色足金的影视粉丝,写影评完全是出于内心的热爱。她的观感起初并不是为了发表,她只是信任文字,“说给它听”,因为文字给了她安全感和欢喜心。江喃的写作也涉及散文、诗歌,而文艺评论是她的最爱,“是纪念那些影像,那些音乐,那些文字共同晕染过我的每一小寸光阴”。读书、看电影是江喃日常的最爱,通过这一生活方式抵达更为广阔的远方,看到别样的人文风景,她无疑是幸福的。

江喃出生于文艺之家,父亲是大学教授,《汉语大词典》的编纂者之一。母亲早年师承越剧名师马香生,是泉州紫罗兰艺术团的创办人,在编、导、演及教学方面均有不俗业绩。我本以为,自幼熟读唐诗宋词的她应是含着金锁匙长大的,后来读了她妈妈的散文《衔泥两椽间》,才知道秀外慧中、笑口常开的江喃曾经多次病魔缠身,即便如此,为照顾父母却极尽孝道之心。江喃发表于《泉州文学》的《我和我的42天》,记述了住院治疗的一段特殊经历。她没有贩卖苦难博取同情,相反地,她写病友,写护工,行文中不忘夹带幽默调侃的因子,看来,循环往复的高烧和咳嗽是没法击溃这位乐观主义文青的。“42天,把我从瓷器变成泥土,又从泥土重新煅烧成另一种器皿。裂变,叠化,是眉飞色舞的进货里手舞足蹈的细胞。如果说,生命是个残缺本,我还是不会放弃在灵魂里,听到或显性或隐形的翻书声的。”近年来,我与影视作品很少亲密接触,她点评的剧情对我来说许多是陌生的,但我相信她的审美能力与判断能力,因读了她的观感,对其中的多部片子,竟然产生了一种上网搜寻、先睹为快的冲动。江喃的影视评论总体上也存在感性浸漫、叙述偏满而理论支撑不足、视角有待拓展等弱点,不过以她的过人颖悟、执着韧劲和厚积薄发,追寻穿透屏幕的那束光,相信它的续编还会有更多的精彩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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