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

头一次和表姐上山，就看见了杜鹃。山上的树林里，有各种各样的鸣禽，在树叶间探头探脑地吟唱，渐渐地，一种高亢激越的啼声越来越响，明亮而轻快，单调而执着。随之，我听见树林里传来振翅声，一个灰色的身影飞快地掠过树枝，带着清亮的啼声朝我们飞来。

“杜鹃！杜鹃！”表姐大声叫了起来。我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它那在长空中翻飞的身姿。聆听着它那动听的歌声，我听见它在叫“快快布谷”，我听见它在唤“割麦插禾”。多懂事的鸟儿啊！杜鹃，杜鹃，可是你我有缘？从那天起，我便偏爱上了它。

表姐也非常喜欢杜鹃，只不过她已是位小老师了，不像我那般孩子气。她拖着我下了山，执意要我去看看她的班级。这也算教室？四根木柱垒起四面泥墙，茅草稻叶胡乱搭起了屋顶。四面窗子残破不已。无法想象，风起时，教室里的人会冷成什么样子。

我替表姐抱起不平来，堂堂的师范生竟在这种地方执教？表姐却眨闪着大大的眼睛，对我说：“这地方虽不好，可是也要有人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呀，何况我教的这个班里既有小不点，也有大个子，很有趣的。”

我抬头看着四壁，只见土墙上张贴着几张杜鹃图，一面墙上还插上一个竹筒，几杯清水，养着几朵雏菊。无疑，这全都出自表姐之手。我实在无法衡量她心里装着多少爱多少热情来对待这个地方。我听见表姐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寨里的人宁愿让孩子辍学去打工，也不让孩子上学。”我扭头看着她，一个单薄的身影孤单单地站在屋中央。

临走的时候，表姐又拉着我上山去听杜鹃的啼声。她轻声对我说：“表弟，你知不知道，其实杜鹃是一种很苦的鸟，它老是叫着叫着，把舌头叫破了，满嘴淌血，可它还是不停地叫，所以，人们叫它‘啼血杜鹃’！”我的心莫名地难受起来，因为我懂了表姐的意思。

一去外面闯荡就是二十几年——当兵、打工、做生意。杜鹃声是再也没有听见了，可关于杜鹃的知识倒是长了不少，总想着有朝一日再叫表姐一道去听杜鹃叫。可是不久前，表姐却走了，扔下她的学生，扔下杜鹃，悄悄地走了，没能等我和她一道再去听鹃声。

听乡亲们说，表姐是在寻访一个辍学的学生时靠在大石头上睡着的，却再也没有醒来。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不，表姐不会睡着的，即使她睡着了，凄厉的杜鹃声也会把她唤醒的！”

夜气如磬。我坐在窗前，耳畔忽然响起凄厉的鹃声，我探身向窗外看去。没有杜鹃，可是鹃声在我耳边越来越响，我看见了，我看见一只浑身缟素的哀鹃，迎着风雨，竭力呼唤着，喉咙哑了，舌尖破了，点点碧血尽洒长空，它呼唤着，呼唤着那些离学校越来越远的身影。

哀鹃，哀鹃，你又何苦呢？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之后，我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宋人写的一首绝句中的两句诗：“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我想我终于理解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