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是我小学同学，她的模样如同她的名字——芬芳美丽，尤其是她那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特别令人难忘。她家是侨属，住的是典型的五开间双翘燕尾脊闽南古厝，古厝的窗户、墙壁上镶嵌着精美的木雕、砖雕、琉璃瓦，气派地坐落在村子的中间，相当醒目；她的连衣裙装饰着当时少有的粉色、蓝色花边，非常漂亮，跟电影里公主穿的一模一样。

因父亲工作调动，小学三年级离开她以后，一晃40多年，没见到她。不过在这期间，只要是遇到认识她的人或者从她村子来的人，我都尽量打听她的行踪，她碎片似的人生经历，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始终是完整的：她没上高中，20岁早早就结婚了，老公很帅，因家庭优渥，婚后仍住在娘家，与婆家关系一般，生了3个孩子，前年老公去世了……芳的这些生活历程，如电影的镜头无数次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无论镜头里的芳是快乐的、忧伤的，无助的、痛苦的……贯穿这些情节的都是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思念久了，便想见上一面，一是了却相思之苦，二是印证想象之实。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决定去看芳。儿时宁静的村子现在变化实在太大了，三四层的楼房遍布在村子的各个角落，但她家典型的闽南古厝依然醒目，只是古厝两边都加了护厝，护厝的房缘是橘红色瓦片，与古厝的主题建筑相得益彰，看起来比之前的古厝来得更加大方与稳重。

芳正好在护厝的厢房前与家人泡茶聊天，见到我后她看了一会儿，不认得了。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带我去的阿姨一路上对芳的描述，我也不认得她了，因为她的大眼睛已然没有儿时的清澈与有神。经阿姨一提醒，她还是马上叫出我的名字。我立刻将眼前的芳与想象的进行对比，几乎没有一样能对得上了，外貌的沧桑自然是可以预见的，但嘴角一边的上扬是没有想到的，我脑海里的芳无论是何种状态，明亮的眼睛充满坚定，可眼前她的眼神只剩下淡定与坦然了。

离开久了，以为有好多话可以说、有好多事可以聊，事实却不是，不同的人生经历、不同的生活环境，我们已经不是儿时的我们了，人们总说可以“感同身受”，其实是不可能的，那只是安慰人的一句话，我与芳的相见俨然成了“人面还在眼前见，桃花不知何处去”，这样的感觉在炎炎的夏日里，后背竟生出些许的寒意。

离开时，我提议照张合影留念，芳迟疑一下同意了，我不知她是在意她的形象还是在意她的现状。回来后，我把合照发微信给她，她没回我，连最简单的表情包也没有发一个。

看着合影里的芳，我五味杂陈，生活如同一位魔术师，改变着每个人的人生走向，日子也如同流水，流走了鲜花与期盼，沉淀了沙石与枯枝。

我知道，芳已渐渐远去，成了我熟悉的陌生人，但她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