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志兵

改革的春风翻山越岭，在20世纪90年代某天吹进我们闭塞的小村庄。那时村里通电不过数年，村民多守着薄田，外出务工者寥寥，跨省闯荡更是不敢想的事。我的堂姐却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毅然踏上前往沿海的路。那年盛夏，她带着福建石狮的一对母女回到村里——这场跨越山海的相遇，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面朝黄土的村民鲜少敢走出熟悉的土地，更别说让远方人走进这思想保守、仅通泥巴路的村落。可堂姐敢带，这对闽南母女也敢来，她们用行动诠释着“爱拼才会赢”的精神。

村里没几人能说流利的普通话，更别提闽南话，真难想象她们如何跨越语言障碍顺畅交流。都说义乌商贩靠拨浪鼓走天下，温州人以敢闯闻名，而这来自“八分山水一分田”的闽南母女，在时代浪潮初起时，就带着无畏开启了这段旅程。

那位二十岁的石狮姑娘，落落大方，体态健美，粉嫩脸庞配着纤细双手，卷发随意盘在肩头。她内敛寡言，却自有温婉气质：洁白花边衬衫配格子长裙，脚上鞋子亮晶晶的，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她的母亲衣着整洁，打扮朴素，却总带着亲切微笑，让人倍感温暖。

看着她们，我满心羡慕。村里姑娘有件不破的衣服就不错了，哪穿过这般崭新花色？我的姐姐们从未用过五角钱的海飞丝，头发里偶尔有跳蚤；从地里归来，指甲缝满是黑土，衣服沾着灰尘。而这对母女，举手投足都透着我从未见过的精致。那位母亲常摸我的头，用生硬普通话问：“小孩，读书没？”那个女儿笑着问：“你多大了呀？”年幼害羞的我，每次都匆匆看一眼便慌慌张张跑开。

后来才知道，堂姐与这对母女有着特殊使命。彼时石狮服装工厂如雨后春笋，订单纷至沓来，急需大量熟练女工。她们成了连接石狮与村庄的纽带，在村里办起裁缝速成班，手把手教姑娘媳妇们裁剪缝制手艺。

对从未出过县城的姑娘们来说，赴千里之外务工既新奇又未知。但在母女俩耐心教导下，速成班很成功。不久后，学成的姑娘们跟着她们奔赴石狮——这既解了工厂用工难题，也给村庄带来新希望。要知道，那时村里全年毛收入不过万元，而在石狮务工，不到两个月就能赚到差不多的钱，对村民而言无疑是巨款。

随着越来越多同乡赴石狮，这座城市渐渐成了我们县外出务工者的“第二故乡”。走在街头，熟悉的乡音此起彼伏，格外亲切。

如今三十年过去，石狮日新月异。堂姐早已离开，那对教我们手艺的母女也年华老去，断了联系。而我在泉州扎根多年，闲暇时总爱去石狮服装城逛逛，挑几件心仪的衣服。

这或许是种奇妙的传承：曾经她们带着拼搏精神来到我们村庄，如今我和无数外乡人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为闽南发展添砖加瓦。“爱拼才会赢”，不仅是她们的信条，也成了激励我们前行的力量，支撑着我们在这片热土上书写自己的奋斗故事。